经洛子渊提醒,我才记起来原来自己身上还有几千株钱,再看他映着火光晶亮的眼睛一眼,迟疑了一下,伸手从怀里慢慢取出来,贴身放置的取得有些吃力,洛子渊目光也不移开,一动不动的盯着我。
“喏……这是所有的了。”
我将钱袋递过去,洛子渊欣喜的接了,掂了一掂便收入怀中,放下烧火棍,拍了拍手扫了青徽一眼,便起身:“今日早作休息吧,明天还要启程。”
依照洛子渊说的,现在这个地方在不夜城南面十万大山之中的西北方,若沿着西边再走一点,就能远远的瞧见西面巍峨入云的苏岭。
此刻下半夜出没的鬼怪都已经散得差不多了,丛林里寂静下来,天际虽然有些发白,却依旧照不见什么光景,从篝火上方抬头看去,只有黑黢黢的树影在风中摇荡着,层层叠叠看不到尽头。
青徽起身,拂袖掸去了衣间的草,慢慢走向一边的大树,倚靠树干坐下来,闭目休憩。
洛子渊也拉了个包袱作枕头,躺在火边不远处的草地上,盯着漫天璀璨的星云,像是已经睡着,我凑近了一看,眼睛却大睁着,怔怔的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会儿,似是意识到了我的接近,转过头看着我皱了眉:“还不睡,等着趁我睡着将钱拿回去么。”
我摇了摇头,答一句:“你都收了的钱,哪儿有入别人手的道理。”说着隔他不远处也将自己身上带着的包裹卷了卷枕了,躺在柔软的碧草上看星星果真别有一番风味,朝着洛子渊目光盯着的那处看去,忍不住叹口气:“真近,像是一伸手就能拿下来似的。”
洛子渊笑了一声,并不答话。
“怎么找那四件宝贝,你现在有头绪吗?”
“完全没有。”洛子渊答得很干脆:“断鬼应该就是个捡人残羹剩饭的,杀死桓回的那人本事要高得多。”
“那我们明天去哪里?”
洛子渊想了想,轻声的答:“去溪毒山”停了一停,又道:“似乎盘桓有宝气,虽微弱不似神墓中的宝贝,也值得一看,或许能碰好运。”
……
溪毒山距昨晚休息的地方有整整一天的路程,方向继续向南,据洛子渊说,是十万大山的最南端三山之一,路上数不清的蛮夷精怪,奇事数不胜数,幸而白天的这些精怪都很友善,在路上遇着几乎都不会主动找事,就算是遇到了三个五好战的苗民,拿弓箭跟着我们走了一小段路之后,被洛子渊一剑挑断了他们领头那人的弓弦,便灰溜溜的去了,再没有出现。
路上都被毛毯一样的碧草覆盖,合着落叶,一层又一层,说是十万大山,实际上大部分的地形都是平原,走着虽然轻松,但是走的久了会被路边几乎一模一样的泼墨碧色弄得有些晕眩,绿得发黑,重重叠叠到暗处,大树遮在头顶,手腕粗的藤蔓绕着树干,或是拖曳到地,甚至一丝风都没有,看到后面,人烟渐少,万籁归于寂静,碧色更浓,绿叶间浮上了一层薄如蝉翼的白雾,绿白交织,迷幻人心,渐渐的一瞧到绿色就心跳加快浑身的不舒服,洛子渊似是察觉到了,警惕的说了一句:“这是短狐瘴。”
说罢给了我们一人一粒药丸,含在嘴里,登时一股清气窜上脑门,将心里恶心欲吐的感觉驱散了些许,只听得后面的断鬼接了药丸之后,终于有力气大骂出口:“洛子渊,有胆你就永远捆着老子,千万别有一日给我挣脱了你这小圆环,老子不打你满地找牙就一辈子是孬种!”
洛子渊只作未闻,慢条斯理的将一丸药自己含了,最后一枚递给走在我右边不远处的青徽,青徽拿过药丸嗅了嗅,细细打量一番,重新推还了洛子渊,颔首示意,洛子渊扯了扯手中的铁链,拉着断鬼往前走了几步,冷笑道:“没想到这地方居然有短狐这种虫子。”
听到这个名字,心里忽感熟悉,回忆了一下想起来在大司命的书里见过,录在《魍魉录》里——蜮射生于南方,谓之短狐者也.蜮者****惑乱之气所生。
洛子渊是个博览群书的,自然不会不知道,此刻只见他面上只微有了些笑意,抿着薄唇迟疑了一下,还是一头扎进了前方浓密的雾瘴。
我只得随他脚步跟上去,前方忽而一只手伸过来,指节分明,掌心里躺着一张布条。
“这是……?”我转头看着伸手过来的青徽。
他指指眼睛。
明白过来他是想我用布条绑着眼睛,不要看这些令人迷失心智的树林,我依着他的意思接过了布条,将眼睛绑住,一只手伸过来拉住我的手,冰凉的触觉,凉里却有些微的暖意,却捉摸不定,袍袖扫在手背上,酥酥的痒。
跟着他的脚步往前走,面前虽是一片黑暗,却不知为何心里平静。
不知是因为他的相貌还是身上若有若无的白芷芳香,总能让我想起大司命最后交付的话——为师自有法子护你周全。
鬼使神差的,嘴里问出了一句:“你是不是认识师父?”至少应该是他派来的……?
青徽不答,牵着我的手依旧是那个力道,不见丝毫松开或收紧。
就在我问出那句话的时候,耳边忽然飘飘渺渺的传来一丝幽幽的笛音,那旋律凄凉,让人听了觉得心里酸得慌,眼前一个晃神,忽然能看见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站在了空桑山,在我面前挡着一架、又一架的书架,空气中漂浮着淡淡的白芷的香气,我可以感觉到他就在书架的另一头,持着卷,低着头。
也许窗边有阳光,就这么照射下来,他长长的睫毛会在脸上投下一片小小的阴影。
如此熟悉……熟悉得融入骨髓。
不是我的记忆。
……
“师父……”
我在书架中慢慢走,感觉那边白色的衣衫闪过、再闪过。
也是慢慢慢慢的。
“嗯?”
用鼻音回答的我,他看书入了神。
“这里这么寂寞,你是这么在这儿呆这么久的?”
手中一本书,起先八个字……大道无形,大爱无情。
我只看了一眼,忽然就想起了漫天匝地的雪里他一个人坐在宽大的椅子上萧萧落雪满身的身影。
不对……怎么忽然换成我的记忆了。
“为师早已惯了。”回答我的声音淡淡的。
“你在这里住了多少年?”
“自天地伊始。”
“要住多少年。”
“自有定数。”
……
一问一答,温温绵绵,潺潺如水。
我好像在书架里寻找什么,在一个转角的当头……白色的翩然而过,一角衣衫,冰冰凉凉,清冷如故。
哈……蝴蝶……
抓住了。
我伸手去握着,然后抬起了头。
书卷轻轻落到地上、被风吹得一页一页地翻过……
衣袂扬着,他的白色,我的绿色,缠绕到了一起。
我抓着他的衣角,他低着头,眼神清浅淡然,唇角微微扬起,不是笑,恰似无声的悲悯。
轻轻两个字,薄如兰息,带着疑问的语气,静在耳侧:“持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