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训话之后,我垂着头小鸡啄米样的不住点头,搜肠刮肚,深刻的检讨:“师父我知错了,以后遇事一定三思而后行,绝不会再冲动……”看他一眼,脸色有所缓和,却还是不语,只得继续说下去:“呃……凡事本着师父的教导,贯彻师父的精神,步步为营,脚踏实地,实事求是,不大意不冒进,不犯左的错误……”
“知错便罢了。”似乎是听不下去了,大司命终于出声打断,起身往里屋走去:“回去把药敷上。”
我点头答应,见他走到门前,停了一停,复又开口:“三天以后换骨,在此之前你就勿要下山去了,免得瘿竹人寻你滋扰。”
……
这晚我拖着疲惫的身体回了房,打开罐子将药膏涂上了红肿的掌心,一阵刺痛袭来,忙扇着手,凉风吹得好受了一下,我裹着被子躺到了床上,将手晾在床沿上,吹熄了灯,白天实在累得极了,一沾着床垫便昏昏沉沉的坠入了梦乡。
不知道睡了多久,越睡脑袋越疼,模模糊糊的一个女声贴在我耳侧:“出去……”
那声音好像一条冰凉的蛇盘踞在周身,细细的游走着,缠绕手臂,蔓延背脊,将彻骨的寒意送进来;“你……出去。”
什么出去?去哪儿?
我浑身发冷,想开口回答,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一样,什么也说不出来,只得紧紧贴住薄薄的一层被子,身上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一阵冷又是一阵热,脚下中毒的地方和掌心都火辣辣烧灼的疼起来。正在难受万分的时候,忽然一只冰冷的手掌贴在了额头上,瞬间郁结的呼吸都通了,我大口喘着气,听到耳边传来大司命的声音:“被魇住了?”
我摸索着伸手握住他的手,借以获得片刻的冰凉,听到耳侧的声音轻下来,一只手划过发间,轻轻的,一次又一次。
发间的五指带来丝丝舒服的凉意,身体里被紧压下去的热潮渐渐发散开。
那只手停住,他的声音响在耳侧,带点踟蹰,放得很轻:“你终是凡人之躯……师父碍于与东皇的赌约,急于求成,迫你上进,你可怨我?”
我下意识的摇摇头,因为动作太大,脸便埋入颈侧的掌心里,贪恋他掌心的温凉舒服,一时就停住了。
他的手动了动,用指腹轻轻刮过我的脸颊,像是羞小孩儿一样,我脸上也随着那只手指的动作,渐次的热起来。耳边响起一声轻叹:“上一次为你的事动怒,都是百年以前了啊……”
……
我在他的陪伴里,意识渐淡,重新睡过去,一夜再无梦。
大清早,外面的鸟儿就唧唧咋咋吵个不停,我在床上左翻右翻,蜷入被窝深处,终究还是被吵得不耐烦的掀开了被子,一咕噜坐起来,手上脚上的伤都已经不痛了,浑身舒畅,神清气爽。
起床以后师父已经不在了,我走到后面温泉洗了个澡,梳好头发,比平常多停留了一会儿在水里看自己的倒影……一看到这张脸便想起古墓里的壁画,顿时产生一种附身于尸的错觉,不由得兴致缺缺,立起身来,到附近找猴儿栗果腹。
碍于师父的严令,我不敢下山,只在山间砍五桑木,今日太阳很烈,才砍了一会儿便挥汗如雨,湿了背心,我把砍下来的捆作三捆,躲在一棵树下休息。忽然头上一疼,一个栗子弹了下来,我正伸手去捡栗子,又一个落了下来。
抬起头正见昨天那个少年,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树枝上,蜜色的脚掌蜷曲着,像是猴子一样抓住枝干,笑脸洋溢:“原来你真的住在溪毒山上啊。”
未免再有异物落下来,我起身坐到了另一棵树下。
他蹬了蹬脚跳下来,踩着我身侧的草地窸窣作响:“你不记得我啦?我就是昨天那个罗浮寨的人,对了……我还没告诉你我的名字呢,我叫穑波。”
我转过头上下看他眼,拖着镰刀起身,擦了把汗走到五桑木丛,挥刀砍下去。
那人跟在背后走过来:“你砍这个干什么?溪毒山上水汽大,这柴火砍回去点不着,烟还大……”说着话锋一转,又问:“昨天以后瘿竹寨的人来找你麻烦了吗?”
听他说到点上,我捡起才砍断的一根,码在一边,压住心里的微微怒火;“瘿竹寨的人很厉害吗?”
“嗯,很厉害。”穑波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声音小了下去:“瘿竹寨是最凶悍的,擅长用蛊,嗜血好杀,我们都惹不起……”
“所以你就让我惹了?”我一刀没拿稳,重重砍在树干上,枝干来回震起来。“呃……”穑波伸出一只手扶住枝干,被震得弹开,哧了一声:“你劲真大!”鬼叫之后又安静下来,小声的说:“对不起……白凤凰是我们罗浮寨的圣物,但是一年以前,帝女子泽下令将白凤凰作为礼物送去中洲……”
“帝女子泽……”
“你不知道?”穑波一脸看怪物的表情看着我:“就是不夜城的城主啊,天帝之女,名叫子泽,掌握着整个幻境大荒的生杀大权,她说的话,谁敢说一个不字,我寨虽然千不愿万不愿,也只能交出白凤凰……这不,从那以后我族就没有圣物了,一直遭到三十三山八十一寨的鄙夷轻视,从以前九大寨之首落到最末,现在也有很多小寨不服气……昨天,我偶然看到溪毒山间有梧桐树就过来看看,没想到这儿竟有白凤凰以前筑的窝,还余下了一个卵,正是要孵化的时候,我就,我就……”穑波越说语气越急,我却停着觉得不大对劲,忍不住出声打断他:“这卵是白凤一年前产的,现在才孵化?”
穑波点点头:“凤凰卵孵化要三百九十九天,昨天那个卵简虽然有点化得晚了,应该是溪毒山阴冷的缘故,不过即使是这样,也是天生的恩赐了!我带回去,我爹看见可开心啦……马上让草鬼婆带回去用法术罩着,说是顶多再半个月,小凤凰就能出来。”他一气儿说完,见我不答话,面上愧疚,伸手抓了抓后脑,小声的说:“我不敢惹蛮江是害怕罗浮寨和瘿竹寨再开战,对……对不起。”道完歉声音又大起来:“但是如果有谁要来找你麻烦,我第一个不绕过他!只要不连累我族人,我都不怕。”
我握紧镰刀的把,指着他的身后,惊讶的倒抽口气;“瘿竹寨的!”
“哪儿?”穑波肩膀抖了一下,转身的瞬间一把将我扯到他身后,拔出腰间的弯刀:“哪儿……出来!”
“骗你的。”我拍拍他还在发抖肩,将护着的手拿开,转身继续砍柴:“我不怪你了,快下山去吧,我师父回来了。”
“你怎么……”穑波讪讪的,把刀收回去,想问什么又没问出来,呆立在一边看我砍柴,看了看估计觉得太热坐到了树下去,盘着腿神色认真,我偶尔朝他看眼,他眉头便皱得更深一层。
“我知道了,你一定是不相信我会做到,是吗?”
耳边忽然响起恍然大悟的一声,树下的少年一蹦起身,然后赌气的抬高声线,宣誓一般:“我……我今晚不回寨子里,你睡觉我都守着你,守一晚上,看你信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