穑波闷哼了一声,口里喷出一口血,腿弯颤抖着,就要站起来,眼见大司命扬起手,似是欲要再出招,我心里一急,动了动脚,酸软无力只得从床上滚下,还好堪堪是挡在了穑波面前,刚跪直了抬头一股劲风袭到面前,后劲卸去,擦过脸颊,击到了背后的墙上。
大司命冷声呵斥:“让开!”我稳了稳心神,抬起头对上他罩上一层薄怒的双眸:“师父,刚才是他救了我。”
大司命缓缓将手收回了袖中,注视着我的眼睛:“谁欲伤你,要他来救?”
我正欲开口,心里陡然一惊,霎时间无数念头闪过,却无论如何都不想将被那“鬼”缠身的事告诉他——
如果说了……以他对无关紧要人的狠心……
语峰一转,生生将要出口的话咬了回去:“是瘿竹寨的人,刚才想要用降头取我的性命,多亏了他出手相助,才救回徒儿一命。”
大司命静默无言,背后的穑波轻轻咳嗽着,一时间房间里诡异的气氛蔓延,我紧握着自己的手,回想着刚才那句话有没有破绽。
终于大司命轻轻叹了口气,打破了胶着的沉默:“持瑶,为何说谎。”
我心里一急,正要辩解,他抬起一只手,打断了我的话头:“为师已设了阵法,令瘿竹寨无人能上溪毒山。”
我心里咯噔一下,心知这编的谎话算是撞石头上了,却又一时找不到合理的理由蒙骗过去,只得死撑着低头不说话,良久,他复又叹了口气,转过身:“让他在这儿歇一晚上,明日亲自送他下山去吧。”说着脚步声渐远:“若你还愿意上山就回来,若不愿,与他同去。”
……
房间里重新安静下来,我在原地跪了一会儿,伸手将身后的穑波扶起来,他擦去嘴角的血,闷闷的说:“你……你师父可真厉害啊……我在寨子里……和巫祝好歹还能过两招呢……”
我重重的叹了口气,检查他的伤势,知道大司命已经留了情面,不是什么大伤,拉了被子给他盖上:“你不是下山了吗?”
穑波剧烈的咳嗽了两下,气息通畅了许多:“我看你不肯留我,所以骗你的……天黑了就躲在附近的树林里。”
我心里感激,轻轻拍了拍他的胸口,助他顺气:“那你怎么知道……我被缠住了?”
穑波举起胸前羽毛上的小铃铛:“这是我阿姐给我的护魂铃,刚才它朝着你的房间不停的闪红光……我就知道你肯定出事了。我阿姐可是寨子里能最能通灵的神婆了。”停了一停,又泄气一样的躺会床上,脸仰朝上不停的呼气:“哪想到不是瘿竹人搞的鬼……白忙活了……”
我听他这话,虽然心里仍旧被鬼缠身的事压得沉沉的,还是忍不住好笑,听到他阿姐的话,原本打算明早一早去给师父认错请罪,忽然又打算真的去罗浮寨一趟,将被子给他掖好:“那还真是替你抱屈了……”
穑波跟着懊悔不堪的点头,似乎是终于缓过劲来了,非但不依着我的动作好好躺好,反倒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将枕头顺到床里边,一面问道:“你到底是从哪里……惹来这么厉害的……也不告诉你师父”一边说一边把我拉到床上。
我这小小的木头斗室里除了窗边这张床别无长物,就顺着他的动作,靠在枕头上:“说来话长了……”
未免大司命听见,我也就捡了些无关紧要的话来说,两个人随意说了两句,各自的声音都渐渐小了下去,有了他的护魂铃在侧,后半夜再也没有异像,我恍恍惚惚,看见黛青色夜空如洗,群星闪耀,银河飘渺,浮雾入梦,不知什么时候床边的窗户已经被打开了,山巅的风呼啸而过,我看见穑波的脚丫抵在窗沿上,一双眼睛大睁着,眼眸如水,反耀着漫天的繁星,见我醒过来,兴奋的推了我一下;“在这溪毒山上看星星,好像比别处的清楚,你看……那是紫微星……九重天就在那下面么。”
我不知道他挨了那么一下这么晚哪儿来的兴致,只觉得被山风吹得冷,轻轻推搡了一下:“风大,关上窗户。”穑波想了想,只把他分到的半边被子又给我裹上,仍是不关窗,我也只得由他去,蜷在被窝里,隐约感觉到天幕渐渐的明亮起来,柔和的月光被天光取代,刺得眼睑泛红,腿上还重重的像压着什么,伸手挡了挡翻个身,立刻滚到了床下面去。这才发现原来昨晚已经被身边那个睡相极端不佳的人逼到了床的一角。我揉着被摔疼的地方站起身,却看见那人两腿两手大大张开成大字型,整张脸都被刺目的阳光映着,嘴角上扬,睡得一副天塌下来都不与他相关的酣畅模样,我见状就忍不住伸手朝那脸上掐了下去,凑耳边大声的喊了句:“起床了!”
总算看到他和我一样从床上栽了下来,满足的去外面洗漱。
师父依旧不在,外面厅堂他惯坐的地方只余着一卷书摊开,铜座的灯上面还余有白烟缭绕,似乎才灭了没多久。
虽然都干净一尘不染,我还是将桌椅烛台都仔细擦拭了一遍,小心的掩了门。崖边穑波正用上身衣服,擦擦湿漉漉的脸,见我走出来,动作停了:“你……真的要和我去罗浮寨。”
我朝着他点点头:“嗯……我想去找你姐姐。”
穑波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你想我阿姐帮你——”说到一半又觉得不对:“你师父这么厉害,应该有办法才对。”
我再摇摇头,不再作声,与他一同走上了下山的路。
北坡下山的路迂回往下,像长蛇一样绵延盘旋,曲曲绕绕,路边长着一棵一棵的合离树,穑波将怀中一粒果昨天剩下的如何树实,我怕了这果子的辛辣味道,啃得极慢,路到拐弯的时候,下意识的往后眺望,透过重重树影,隐约看见大司命的白袍被山风所扬,立在山崖边,虚虚杳杳似云非云,脚下多了一步,视线中便将那山崖远远抛在了山壁那头。
穑波拔出腰间的弯刀,近一夜之间又繁盛起来的护门草斫去,擦擦额头的汗,回头看我一眼:“舍不得你师父吗?”
我老实的点点头;“自从我在这儿出生以来,他是对我最好的人。”
“别看了,小心脚下路。”穑波嘱咐着,没了又加一句:“又不是不回来了,我要离开寨子打猎采虫也没像你那么看我阿爹。”
“我哪儿知道还能不能回来啊……”我沉沉的叹一口气,将心中隐藏的担忧不慎说了出来。
“你还想留在我们罗浮寨不成。”穑波只是打趣;“算了算了……看在你救了白凤凰的份上,我会帮你求阿爹的。”
……
罗浮寨在从溪毒山往西北走约摸一天路程饮雪峰的上,过了毒水溪,别有清泉从饮雪峰上流下,河水清澈可见鱼虾,岸边水草丰美,河水清冽甘甜,触手冰凉舒爽,水底有各色光滑的鹅卵石,多美贝。穑波说这河名叫凤水,一条支流便从我们所站的地方分叉,带着稍微往下的弧度,倾入大竹山的下游。
罗浮寨便在饮雪峰下依山傍水的地方。
“呐,就是那儿了。”
穑波低头掬一捧水喝下去,指着目光所见出众山遗世独立,绕着烟霞云雾的高山:“从这条河往上去,山头就是我们的寨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