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他的时候就差一口气了,一念不忍将他弄回来花了这么多力气救醒,却换来了一句坏他好事,我一时失笑:“原来你还有后招,真是冒犯了。”
洛子渊无话,沉默片刻,从我身侧走过,掀开帘子要出去,脚下忽而顿住了:“此处离五色原,还有多远?”
“你还要去?”我扫一眼他身上的血渍。
洛子渊点点头:“滔天的赢头,自然要拿命来搏。”
看他这模样,心里忽然不忍:“就算你集齐了百万铢,也不一定能成神,何必赔上性命。”
洛子渊转过头来,认真的看着我:“埋骨上霄山,也比庸碌于八荒好。”
他说完,脚下不停的走了出去,我掀开帘子出去,看他背影朝着五色原的方向渐远,青袍鼓舞,独自一影渐渐消失在不浓不淡的薄雾里。
野狐丝靠在树干上,正拿着嫩草喂给青牛,洛子渊从他身前走过,他恍若不见,重新取了一根,慢慢递入青牛慢嚼着的嘴里。
我原本看着洛子渊的背影有片刻失神,心里掠过浅淡不着痕迹的悔意,目光转向缓缓嚼着嫩草的牛,忽而平静下来。
转过头去,看见火堆正燃,山茶默默的添着火,凤凰枕在一截断木上睡得正香甜,小嘴中兀自喃喃着:“唔……青蛇……蛇……”
唯有穑波一人,蹲在一丛灌木后面,背对着篝火,像是在看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看看,便扫一眼周围。我放轻脚步,走到他身后,手拍拍他肩膀,便感觉手下猛的一震,穑波回过头看见是我,狠狠剜来一眼,便拉着我蹲下,小声说:“你看……真的有人在吐丝。”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见不远处的树林里雾气很浓,隐隐约约看见几个雪白的蠕动的女体,不仔细看还以为是巨大的虫子,正慢慢挪动到树边,双手负于身后,高翘起臀部,近乎贪婪的****着根上的树皮。
穑波耳语道:“真是不见不知道,天底下还有这种奇观。”
“天底下的奇观多了……”身后野狐丝的声音传来,把我和穑波都唬了一跳,转过头见他,正淡漠抬眼,嘴角微扬:“持瑶,你有那等空闲看丝女觅食,不如多守着你的凤凰。”
他的话音刚落,四周忽有异响,稀稀疏疏像是草虫爬动的声音,我才拔出长生斧,已有两个浑身裸露的女子朝着凤凰跳去,我抡起斧头斩过,一把擒起凤凰,将它掼入车中,转过头看着那两个丝女已经被斧头砍作了两截,还未平复心跳,忽觉斧上一震,冰蛟跃斧而出,朝着两人飞去——
我心里叫苦不迭,穑波也拔着刀,目瞪口呆的看着蛟龙身下慢慢回复的丝女。
野狐丝倒像是早早料到一般,抚摸着青牛的鼻子,继续喂草:“丝女巢穴在苏岭碧芽山上,只有有孕才下欧丝之野汲取偃桑树汁……朱雀令她们来对付你,真是好计算。”
两个丝女在蛟龙的庇佑下,慢慢的又爬起来,仿佛没有受伤一般。只是被我一砍之下,哀愤交加,嘤嘤的哭着,声音幽怨,两只碧眸甚是渗人,朝我这边再度扑来。我闪躲几下,忍不住再度挥斧,听到四周爬行的声音越来越多,跃到车顶上,招呼穑波上车。
野狐丝扔掉手中的草,将青牛重新拴上,持起缰绳,轻轻一扯,牛便在丝女扑上来的瞬间往前驰去了。
半夜行车,直到天明到了七鬼镇才甩脱这些难缠的丝女,我已经累得气喘吁吁,手上缠满丝线,到处都是抓痕,还有两条抓在了脸上,擦一擦便火辣辣的疼。正靠在车壁上休息,忽然面前的光被遮了些,野狐丝蹲下身,拿起我的一只手,将缠绕在指间的丝线一圈圈解下来。我的手动了动,已经累得抬不起手指,只得任由他细心的将指上手上的丝线清理干净。
他抬起头来,浅灰色的眸里蕴着看不到底的深意,一只手抚上我的脸颊,正好触到脸上伤痕的地方,脸上一疼,加上这样亲密的举动实在别扭,我脑袋别传开,离他的手指远了些。余光看到野狐丝挑起黏在我脖子上的几根丝线,颈间微痒,忍不住皱眉:“我自己来。”
野狐丝捡起丝线,淡淡看我一眼,走下车,朝着闹市走去。
我摸摸脸上,已经一根丝也没有。
七鬼镇是从西来第一个繁华的市集,在欧丝之野边上,几条辟出来的汉路四通八达,镇子里热热闹闹,挤满了各处的蛮夷精怪。从此处看去,就能见到摆着各种腌制野味肉干的绣面獠子和卖珍珠海味的飞头獠,集市上人来人往,摩肩接踵,吵嚷声一浪盖过一浪。
休息了一会儿,体力恢复了一点,我下车在路边茶亭里叫了一壶梅子香,为着昨晚的事担心朱雀的人再来,将小凤凰安置在身侧。她听话的捧着杯子小口喝着,不时看我一眼,大大眼睛里目光安静纯澈:“阿娘,你看着我做什么?”
我转过头喝自己的茶;“看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实际上她已经长得很快了,四肢渐渐修长,脸上突出棱角,已经隐约能看到绝色风华——难怪槃碧怎么也想用凤凰髓与它合为一体。
凤凰歪头想了想:“长大了换我保护阿娘。”
虽然有感她的孝心,这句话还是让我哭笑不得,暗忖是她长得太快了,并不是我老得快,心里琢磨着是不是该让她换个称呼。正胡思乱想间,听穑波与茶棚的老板搭话道:“这镇子好好的,为什么要叫七鬼镇?”
茶棚老板道:“你们远道而来,有所不知,咱们这儿原先叫七徽镇,取抱琴山七弦的意思,自从几十年前不夜城来了个名头大的人,把持了商会,底下七个侍卫最是厉害,剪除异己那叫一个心狠手辣,渐渐的七鬼镇的名号就传开了。”
“又是不夜城的。”穑波皱眉。
“可不是吗。”茶棚老板笑:“哪儿有买卖,哪儿就别想逃开不夜城的人。”
穑波眉间忽的闪过狠色:“可是那白玉楼的朱雀?”
“啧。”茶棚老板生意也不做了,就着他的对面坐下:“你也知道苏公子,可小声些,莫给人听见了惹祸。”穑波恨恨道:“我便是化作灰也知道这个人。”茶棚老板给自己倒了杯茶,啜了口,叹气道:“可巧,七鬼镇不是苏公子的,那七鬼的主人,却是他的死对头秣陵仙子……”说到最后几字时,声音已经压得极底:“我听说……最近苏公子有意争夺,镇里来了好些黑衣人。”
“你……怎知道他们是朱雀公子派来的?”听到这里,我忍不住发问。
茶棚老板看了我一眼,再看穑波,知道我们是一路,便低声道道:“这是我费力打听来的,你们可别轻易说给别人听。”一面确认我们的脸色,一面便迫不及待的说开了:“……那苏公子手下的人,脖子上都纹着红痕,听说是为了扮作飞头獠掩人耳目,一两个还无妨,最近城里实在太多,哪里来的这么多闲着没人管的飞头獠……你们说是不是?”
“老伯说得对,飞头獠大多给人作奴,这么多出来转定然有蹊跷。”我应了他一句,他寻到赞同更兴奋了些,刻意压低的声音沙哑:“最近……白玉楼怕是在七鬼镇有大动作,怕是要变天啦。”
“随便它怎么变,也波及不到老伯。”我口中答应着,心里却印上一层薄薄阴翳,这朱雀真是无处不在,如今又不知要在七鬼镇玩什么把戏,再一路被他戏耍下去,时时处于被动实在憋屈。
忽然想到这地方若是秣陵仙子的地界……心中一动,手便下意识探向腰间的囊袋,摸到浑圆的如意珠,一面轻轻抚着,心里忽的有了些计较,然而只是一个大胆的想法,才有些方向轮廓,具体这么实施还要慢慢再想。
正在沉思间,野狐丝已经从闹市归来了,手中的丝线尽去,换作了一袋子钱,他牵出牛,付了茶钱,便默不作声在先前走了。
“那……丝女吐的丝这么值钱?”穑波瞧着他手中鼓鼓的袋子,眼里满是惊讶。
“难得这么长条完整的,自然能换个好价钱。”野狐丝走在前头,四面看着:“还要多谢持瑶激怒了她们。”
我闻言看着自己的斧头,上面蛟龙睁着眼睛,目次欲裂,像在瞪着我一般。
看来什么时候还是要换个再称手些的兵器——我心里自言自语,目光扫过它把上的长生两个字。
晚上歇在了一个客栈里,我和凤凰在一间,正要行动才察觉装备不齐,心里恼恨野狐丝独吞了卖丝的钱,目光一转看见凤凰,顿时柳暗花明,让它变作了原形,在翅膀上摘了几根羽毛,小凤凰疼的两眼通红,泪汪汪的直瞧着我。
凤凰尾羽在当铺里卖了个好价钱,够我买了一身黑色的衣服,一匣子朱砂,一根笔。回客栈换好衣服,将长生斧化小别在腰后,再用朱砂在颈便细细描画了一圈,看小凤凰已化为人形:“阿娘,你穿成这样,要做什么?”
“嘘”我示意她小声,环顾客栈一圈,还是不放心将她一个人留在房间里。便道:“跟我出去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