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很早就怀疑……但是查不出证据来。你还记的我的主……前一个主人吗?”山茶问。
“记的。”一想到槃碧和随她埋葬的秘密,我的眼前就浮现出那个饮雪峰下方略有些阴森的小房子,院里那堆魂冢,还有走那天冢上开败的红莲花。一股强烈的不详的感觉漫上心头:“你是说……槃碧做了什么手脚?”
山茶摇了摇头:“不是的,她误会你了,你也误会朱雀了,河伯说,凤凰髓并不是你拿的,而是灵萱。”
骤然听到这个名字,我心里狠狠的抽动了一下,伸手握住椅子扶手:“你等等。”飞快的扫了躺在床上的野狐丝一眼,我朝山茶做个手势。山谷里面还是黑沉沉的一片,只有天际隐现的一抹苍白,凉风吹在脸上,我才从心底最深处蔓延开的恐惧感里稍稍透过气来。
我在脑海里拼命回想那天亲手把桃木剑插入木人的脑袋里的情节,我把剑插下去,剑尖在剧烈的抖动,那一瞬间我是感觉到灵萱的魂魄在急速的消散……然后……接下来……在我意识模模糊糊之间,有什么东西落到地上,还有人敲门,穑波去找过槃碧,他的怀里还抱着凤凰卵,那个时候卵还在微微发光。
这段记忆我原本想都不愿意想,恨不得随着灵萱的魂冢一起深深葬到地下去。因此一直忽略了一些细节。此刻所有的断简残片在脑海里回放,我手脚冰冷背上冒汗,心里渐渐产生了一个极可怕的假设。
山茶检查了方圆几十米之内再无生灵,我待要问她,又想到谷中的木人,让她再去检查了一遍。等到终于确定附近的环境可以说话之后,那个假设已经在我心中几乎成了肯定。
我忙问她:“凤凰髓是帝女子泽赐给罗浮寨的,可以摄魂?”
山茶点点头:“因为白凤凰天生缺一魂一魄,所以力量永远在朱雀之下。”
“你的意思是,灵萱没有被我杀死,用凤凰髓与……小凤凰合为一体了?”
“是……”山茶低低道:“她被桃木剑损伤,只剩下一魂一魄,所以就算寄宿在凤凰体内也不会被人察觉。但是凤凰长得越来越大,有可能会苏醒主宰那个身体。”
我脑中的第一个念头就是绝对不能让她苏醒。
如果她醒过来,大司命那里、成神的事,都会通通毁于一旦。
我心中一凛,恐惧已经渐渐沉下去,我调整呼吸,一张口冰凉的气息灌进来,刺激喉口微微发痒:“现在还把凤凰髓从它身体里取出来吗?”
山茶点点头,又摇摇头:“时间太久了,凤凰髓已经融入它的脊骨,要取出来只能先杀了它。”
听到这句话,我整颗心仿佛坠入了冰窖,沉甸甸的绝望像是带着将人拖曳到低下的力量不停的攫住五脏六腑。天书上说朱雀会在180岁的时候被白凤所杀,现在朱雀尚在,凤凰怎会死?那一笔就算湘君湘夫人贵为天神尚且无可奈何,我一个凡人还能做什么?
我心里纷乱如麻,想立刻出谷去找寻小凤凰,却又惧怕再看到她。这个我看着出生抱着长大的小姑娘……身体里竟然沉睡着灵萱?我一路上保护她,期盼她一点点长大,竟然不知不觉的在养着灵萱渐渐苏醒的灵魂。想到这里就觉得后背一阵阵发凉,因果变幻竟然这么荒谬。
我靠在窗边再无睡意,此刻朝阳已经要起,山谷间隐约有云霞,穿插在山峰之间。
山茶去找凤凰和穑波了。可是找到她要怎么做,我完全没有头绪。此刻脑中想得太久反而怔了,只呆呆的看着外面慢慢变亮的天光。暖暖的光越过重山,刺破云雾,带点边角洒落到手上,我却察觉不到那光的暖意,将手往身后缩了缩。
这时身后传来一声吐气的声音,我转过头,看见野狐丝先是睁开眼,第一个动作是将手搭在额头上,然后为了躲避投进来的日光,半阖的眼眸闭了闭,浅灰色的眼睛里带着些初醒的迷茫,转到我的脸上。
“你醒了?”
野狐丝却没有回答,他慢慢整了整衣衫,静静的看了我一会儿,反问道:“你看到了?”
未料到他开门见山就有这么一问,知道他根本就不是刚刚清醒,我心底寒意更深:“你指的什么。”
“你知道我说的什么。”
“你到底想干什么?
野狐丝笑了笑:“与你无关。”
我皱了皱眉,还没说话。他已经站起身来:“放宽心,我现在做的,和想要做的都和你无关。”
这话出口,话音已经和他平时的温和淡然截然不同,让我想起那晚在燕原池上见到的朱雀,心底几乎已经笃定了他的身份。不过此时这已经算不上什么惊异的消息……在我知道小凤凰的身体里可能沉睡着灵萱之后。
他说完那句话以后,就走到了窗前往外看去,熟门熟路的打开琉璃罩吹熄了灯。
我看着他的动作熟练,想必在我睡着和出去的时候已经醒来了不止一次。再想到我一向深深藏在怀里的令牌为何在那天会单单动几下就落在了地上……在此之前只有他在树上揽着我和我靠得很近。
他是什么时候发现我有帝女令的?
还是穑波把帝女令交给我就在他的谋划之中?
他怎么知道这谷中的人在等他们的少主?
还是那个传说中的少主已经在他的手里了?
虽然疑团重重,但是我也无心再费心思猜想。
“和我没有关系最好……”可是没有关系他怎么会上溪毒山去杀我,还用诺龙……那天的情景浮上眼前,心底蓦的一颤。和大司命仅有的一次亲昵还是托他的暗器所致,思及此心里像是被蚂蚁爬过,忧虑不堪。
如果灵萱醒来……被阴冷的山风所激,我打了个冷颤。
不行,绝不能让她醒过来。
我问他:“你想杀凤凰吗?”
他手指挽着灯灭后的一丝丝白烟:“暂时不想。”
“为什么,你不是说杀朱雀者必白凤?”
他忽然转过头来,盯着我看。我霎时间觉得像被他的目光洞穿了心事一样,满含不安的移开目光。“听起来你很想我杀它?”他轻声问。
“我……”被他这么一问,我又想起小凤凰那双清澈满是信任的眼睛和一口一声的阿娘,心里矛盾烦乱无比,喉咙间卡着了一样,说不出一个想字来。
“我可以杀了它。”下一刻,他已经开口,温和的声音一如平常。
我却像是从他这句话里看到的希望一样,忍不住转头看他,成竹在胸的笃定态度让我心里蓦的一亮,随即又被阴影黑沉沉压下:“改得了天命?”
朱雀笑:“天何由可期也?”
又是这句话,这会儿听来重重撞在心上,掷地有声贴合不已。
“你应该知道,望舒改过一次天命。虽然落到个困于五尺方塘的下场,总是好死不如贱活。”他顿了顿,转过头,浅灰的一双眼睛平淡无波:“不如,我们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