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后面我的声音越来越大,泪如雨下,喉咙里像塞进了什么东西似的变得沙哑:“我只是尊敬他,根本不敢喜欢他,你不懂每天他教了我东西之后,我心里有多自卑,我只是一个毫无见识的打工妹!”
高华丽也流下泪来:“对不起,我不应该这样怀疑你,更不应该这样伤你的心。现在我知道你的心思,我也是受过了这么多煎熬才跟杨宇翔在一起的,我比你更清楚,你面前站着一个不敢爱的人有多痛苦。”
我把眼泪擦了擦,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但是想起自己在赵响面前一直压抑着的情感,想起车间里的流言,怎么擦也擦不干。高华丽抱着我,不住拍着我的肩膀安慰我,我才慢慢地止住了眼泪。现在回想起来,当时的委屈跟后来所受的委屈相比,简直不值一提。只能说那时的我太嫩了,没有一点心理承受能力。
当时的小菜鸟流过眼泪平静下来之后,高华丽说:“叶子,你也不用太放在心上了,过一些时候总会平息下去的。”
我说:“怎么才能平息下去,如果我还跟赵响接触,要平息是很难的。但是我每天就是不去用他的电脑学东西,还有很多申请表、生产状况表要给他签字呢。”
“我记得我上学的时候,很多人都在抄格言,你知道我最喜欢的格言是哪句话吗?”
“哪句话?”
“但丁说的那句话: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吧。”
我是知道这句格言的,高华丽念给我听的时候,想必她心中对这句格言的正确性是没有丝毫的怀疑。我跟着念了一遍:“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吧。”
但丁的格言经过无数伟人的实践,已经变成了一条真理。但是真理只对伟人起作用,对我这个平凡的打工妹是没有作用的。例如在陈咏梅的生产线,有些老员工对我的提升本来就眼红,但是陈咏梅对我非常信任,我在产线也从不像另一个助拉邹娟那么爱训人,老是拿着鸡毛当令箭,所以她们对我表面还是服从的。现在流言一起,那些人就变得不一样了,就像自己是掌握了真相的上帝,看我的眼神就多了几分轻蔑和鄙视。
要是那样也就罢了,当没看到。但是现在邹娟却开始变了,以前我们俩的工作是分工合作,我领生产辅料备品、跟进不良品和做生产状况表,她检查员工纪律,跟进生产异常,如果谁忙不过来就要互相帮忙。现在邹娟开始甩手不干了,跑到其他产线跟人聊天去了,然后生产线上到处都在叫:“叶子,我没双面胶了,拿一些过来。”“叶子,我这个治具坏了,你找人修修。”“叶子,这道工序做出来的不良品很多,你来看看怎么啦。”“叶子,来料里面有混料的,你快帮我找QC过来。”“叶子……”
我忙里忙外,一样一样给她们解决这些问题。车间里的温度是恒温的,常年在21℃,但是我仍然大汗淋漓。不一会儿陈咏梅过来了,她到产线出货台一看,问我:“今天出货怎么这么少?”我说:“前面治具坏了,料也不太正常,就没有昨天出得多。”
陈咏梅说:“我刚才去看了设备维修的记录,治具只修了二十分钟,但是我们产线的产能相差了快一个小时,又是怎么回事?”
我不说话了,主管们一直在强调执行力,执行力是什么,就是不能找任何理由和借口。陈咏梅又问:“邹娟呢?她去哪里了?一个上午在产线没看 到她。”
我说:“不知道啊,我一直在产线忙,没看到她。”
“你去帮我把她找回来,我有事要问她!”
我听了点点头,马上在车间里找人,十多分钟后总算在另一条产线的角落里找到正跟她老乡聊天聊得忘乎所以的邹娟:“陈咏梅让你去找她,你去看看是什么事。”
邹娟听说是陈咏梅在找她,伸了伸懒腰对她老乡说:“我老大找我了,下次再聊吧。”便跟我回到了产线。
陈咏梅是一个非常有领导艺术的人,她表扬别人一般会选在开早晚会时,让每个人都知道;教训员工一般会把人拉到一边,单独进行。可是今天她却很反常,看到邹娟过来也不顾产线的员工在场,口气严厉:“你刚才去哪 儿了?”
邹娟比我们这些菜鸟可是老练多了,脸不红心跳地说:“刚刚去了一趟 厕所。”
“厕所?你挺能瞎掰的吧。”陈咏梅抱着手,眼睛里都要冒出火来了。
“我就是去厕所了,只是去久了一点。”
“看来你是越来越能掰了。”陈咏梅咬着牙说。
邹娟不做声。
陈咏梅看到邹娟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气急反笑:“这两个小时我在产线走了三次,三次都没看到你,只有叶子一个人在产线上,你又怎么说?”
我从来没有看到陈咏梅在产线这么失态过,不知道邹娟为什么把她气成这样。
邹娟说:“我这不是刚好走开了嘛,你才没碰到我的。”
“但是A线的组长王丽苹来找我,说我的人在她的产线上聊天,影响了她们产线的产能质量!”
邹娟又不说话了,不过这次是心虚。
陈咏梅盯着她,显然还在盛怒之中:“你知不知道这件事情她已经告到她们的主管吕小珍那里去了?吕小珍又把这件事情告诉课长了,你以为这只是你一个人的事?!现在我们的主管赵响已经被课长找去谈话了!”
我本来是在旁边听着的,但是说到赵响我就有些不自在,正巧产线的员工又来找我,赶紧就溜了。难怪陈咏梅会那么生气,给其他产线的组长摆了一道,还连累了上面的主管。看来邹娟这次可是倒血霉了,成为主管之间争斗的借口,只怕不死也要脱一层皮。
忙了一圈回到产线,看到邹娟不管不顾地站在货架前面痛哭,陈咏梅也不理她,亲自上了产线给员工们打下手。我想邹娟毕竟曾经带过我,便过去拉着她的手,轻轻对她说:“好了,阿娟,别哭了哦。到外面去洗把脸,不要太难过了。”
邹娟忽然抬起头反手把我一推:“不用你管!在这里假好心!”
我被邹娟推得倒退一步,吃了一惊:“你是怎么了?我又没对你怎么样?”
邹娟指着我说:“你没怎么样?你看到我被记过了你高兴了吧,还在这里装好人!”
“啊?你被记过了?”我听了更是吃惊,我们公司规定,如果被记过,两年之内不可以晋升。邹娟进厂都已经三年多了,做助拉也做了快一年。很多小道消息都在传明年部门要大规模扩大,对于邹娟种情况的人来说无疑是一个很好的晋升机会。我想邹娟肯定也是对未来充满希望的,但是这下等于把她的前途给断送了。
邹娟的口罩早已给眼泪打湿,歪歪地挂在脸上。她红着眼指着我:“我告诉你,我过得不好你也别想好过,你不要以为你有主管给你撑腰你就可以骑到我头上来!”
“我哪有骑到你头上来,阿娟,你这样说太过分了吧!”我不由得分辩。
“你有什么本事,你以为你长得很好看吗?你不就是风骚了点,把主管勾引了,你也不去照照镜子!”
我心里一震,全身的血都往脑门上冲,眼睛也红了,忍住了泪水,死死地盯着邹娟。我要告诉她,我不是,我没有勾引谁!就在我准备冲上去抓住邹娟的时候,我的手被人拉住了,我回头一看,是陈咏梅。在我心里,一向都把陈咏梅当成一个大姐,一个可亲可靠的人。看到了她,就像见到了亲人,忍住的泪水便像拉开闸的洪水,一泄而下。陈咏梅看着我,目光里充满了信任:“叶子,她这是在乱咬人,你别理她。”
我抽泣着说:“我知道,我不理她。”
“好了,叶子,你出去歇一会儿,洗把脸。这里就交给我吧。”
我点着头,知道现在肯定是整条产线的人都在望着这里,不想让她们看笑话,便把口罩拉了拉,出去更衣室找了一个角落站着,平静下来。想了想刚才邹娟的话,又想到产线员工看热闹的神情,我暗暗对自己说:叶子,你要挺住,就是全世界的人都不相信你,你还是要挺住。
但是她们为什么不相信我呢?我心里在问。
很多事情没必要解释那么多,日久见人心,她们总有一天会相信我的。我在心里回答着。
更何况这种事根本没办法解释,往往会越描越黑,只要你像往常一样,认真做事就行了,无愧于天,无愧于人,你又有什么好怕的!
想通了这一节,我心里便镇定下来。对,身正不怕影子斜,没什么好怕的!
我洗了一把脸,在更衣室里的镜子前正了正无尘帽,又把口罩拉好。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练习着笑容。只有我对世界微笑,世界才能对我报以微笑。
回到产线我心平气和地开始做事,产线不少人都向我投来诧异的目光,但是我始终保持着笑容。走到装料工位时,杨燕转头冲我一笑,翘起大拇指。
12.职位变动之后,做事更要细心
我无视流言,依然会到赵响办公室里学电脑。而赵响似乎从来就没有听到过什么,仍旧会教我电脑,聊聊天。我心里惦记着明年4月的自学考试,到周海处要到了4月份考试的课程表,选了四门课程,准备在1月份的时候报考。马不停蹄买书买资料,接着就是分秒必争地开始学习起来,便不再去赵响办公室了。赵响知道我要准备考试,又听说我报了四门,只是说:“好好学,别太辛苦了,注意身体。”
12月份,自考的结果出来,报考的两门课程都在80分以上。我心里很高兴,第一次报考,两门都过了,这是一个很好的开始。
我在忙我的自考,高华丽在忙她的恋爱,杨燕和程颖颖不时会来我们这里串串门,生活似乎很平静。但是我没忘记跟高华丽的赌局,心尖上总像有一根刺,看到她每天快乐的样子总是不安——她能快乐多久呢?
出来混,总是要还的,只是没有想到还的时间来得那么快。所以当杨宇翔在厂房大楼出口把我叫住后,我就有几分吃惊:“杨宇翔,有什么事吗?”
“没事,就想找你聊聊。”杨宇翔脸上没有表情,看不出情绪。
“你应该找华丽聊吧,跟我有什么好聊的。”我的脑子急转起来,最好不是华丽在他面前穿帮了。
“华丽嘛,她是很单纯的人,没什么好聊的。可你就不同了,深藏不露,我还想再领教一下。”
我惊出了一身冷汗,赔笑着:“哪儿呀,你太看得起我了,我哪能跟你比啊。”
杨宇翔笑了笑,过来抓着我的手就往花园里走:“你过来,我有事要问你。”
他的劲很大,抓得我的手都白了,我急忙说:“你放手啊,我疼死了。”
杨宇翔也不管,大步往前走着。他的手捏得我实在是疼,又挣不脱,只好小步跑着,随着他来到花园。
厂里的花园位于几幢厂房中间,跟所有的花园一样,有喷泉假山,有草坪,有盆花,有小径,有长椅。也跟所有的花园一样,总会坐着成双成对的情侣。但是现在厂里的人才刚下班,情侣们大多数还在吃饭,所以花园里基本没什么人。
杨宇翔把我的手松开,我赶紧看了看,被他捏过的地方已经变成了紫色:“老兄,我跟你没仇吧,你犯不着这样对我吧?”
杨宇翔冷笑了一声:“我只是想告诉你,敢骗我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
他知道了!我着急起来,他会怎样对华丽?但是我只能装傻:“谁骗你了,骗你什么了?”
杨宇翔被我的话噎着了,有些话是不能拿到场面上来说的,说出来只能是自取其辱。想到了这一节,他张了张口,半晌才说:“你也别太得意!”
想到杨宇翔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我的胆子壮了壮:“杨宇翔,我好像没得罪你吧,你要跟高华丽谈恋爱,我又没有拦着,你现在是什么意 思啊?”
杨宇翔抱着手,点点头:“是啊,你用心良苦,我会好好地‘报答’你的。”说罢冷笑了两声,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看着杨宇翔的背影,一股寒意透上心来。他是怎么知道的?多半是高华丽在他面前露了马脚。那么他会如何“报答”我呢?我摸着手腕上给他捏出的淤痕,实在是猜不到他会用什么方式来“报答”我。应该不至于过分吧,再怎么说我是女的,他是男的,好男不跟女斗嘛。
因为心里有事,在学习的时候怎么也学不进去,脑子里乱糟糟的。好不容易等到高华丽回来,我迫不及待便问:“华丽,你今天有没有跟杨宇翔在 一起?”
华丽笑了:“在一起呀,我们去外面走了一圈。”
“那你们在聊什么?”
“也没聊什么,我都想不起聊什么了,都是有一句没一句,东说一下,西说一下,也没有固定话题。”
“那两个人不就是在说一些废话嘛,有什么好聊的。”
“呵呵,你说得不错,现在我想想,跟他在一起聊的都是废话多。也不知道怎么的,跟他在一起就有很多话要说。我还觉得每句话都很重要,其实就是废话嘛。”
“那你还要跟他在一起,废话说那么多也不嫌累。”
“这你就不知道了,等你有男朋友的时候你就会明白了,两个人在一起,几火车皮的废话说下来也不觉得累。”
“嘿嘿,是吃了蜜蜂屎了吧,瞧你那样!”然后话锋一转问,“杨宇翔现在对你怎么样?”
“还可以啊,他说话很幽默的,觉得跟他在一起就很快乐。”
“猪头,我是问你,杨宇翔对你怎么样,又没问你他这个人怎么样,你不要偷换概念!”
“感觉还行,基本上每天都会在一起,他也会关心我,还说等我哪天不上班了,带我去东门逛逛,给我买几件好的衣服。”
说着高华丽过来捏我的脸颊:“羞羞哦,小丫头肯定是动春心了,拉着我问这些事。”
我躲着:“你才动春心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