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望着堂姐,茫然地摇了摇头。堂姐接着说:“我从懂事那天起,心里最大的愿望就是离开家乡,那里虽然生我养我,但我实在不想在那个地方生活一辈子。在我考上大学的那天,我特意到村子周围走了一圈,我在心里告诉自己,我要离开这里了,这里的一草一木将来只会在我的记忆里,而不是我的生活中。”
堂姐的这番话在我心里掀起阵阵波涛,是啊,堂姐考上了大学本科,毕业后又有一份体面的工作,可我呢?我的未来在哪里?难道以后还得回去,对着满地黄沙过一辈子吗?想到这里,我心里一阵恐惧。堂姐似乎看出了我的心理变化,拍拍我的肩头说:“叶子,只要你肯努力,你将来也会改变你的人生的,虽然出身不由我们选择,但怎么走自己的路是可选择的,我们家在农村,没啥背景,也没人帮我们,只有自己靠自己,你看这么多年我东奔西走,吃了很多苦,不也过来了,再说我们又有什么不能吃的苦呢?”
与堂姐相处的这个夜晚,时间过得格外快,不知不觉就到了12点,我站起来说:“姐,你今天很累了,我烧点水你洗洗休息吧。”堂姐点了点头,说:“你还别说,我真有点累了。”
堂姐洗完后就睡了,我也跟着躺下了,但我的内心却难以平静。堂姐打小就是我心中的偶像,在这个异乡的夜晚,她的一番话让我一夕之间明白了很多的事理。特别是她上次回家时邻居们对她的称赞,还有对大伯大妈的羡慕,使我心中有了一个目标,我也要像堂姐一样,让自己走出那个小村庄。虽然很难,但我不能放弃,一定要尽最大努力试试,不试怎么知道自己不 行呢?
第二天一大早,堂姐告诉我今天要回武汉,我们简单洗漱了一下,我送堂姐到路边等车,在等车的间隙,堂姐为我拢了拢额前的头发,说:“叶子,我要走了,你一个人在这里,一定要保重身体,有时间多给家里打打电话,你爹妈肯定也很想你。”
堂姐的嘱咐听在我耳里,突然使我想大哭一场,我紧紧地咬住自己的嘴唇,拼命忍住想夺眶而出的泪水,只是不停地点头。好在出租车来了,堂姐才没看见我狼狈的样子。
堂姐临上车时,又对我挥了挥手,说:“叶子,你一定要多保重啊!”我也对堂姐挥了挥手,用力地点了点头。
15.没有人能够随随便便成功
堂姐走后,我心里的伤感很快就被厂里欢乐的气氛冲淡了。厂里过年的一个惯例节目是抽奖,中奖率高达30%,奖品从一等奖的数码相机到九等奖的钱包相框,都是一些深受年轻人欢迎的东西。往住中奖名单一贴出来,厂里就要沸腾好几天,到处都在谈论中奖人和奖品的档次。
我是一个没有奖缘的人,进厂之后连个九等奖都没中过。高华丽和杨燕都要比我好一点,她们分别中过一个钱包,一个五十块钱的小奖。但是每次名单出来后我又忍不住挤进去看,看上面有没有我的名字。如同往年一样,今年中奖的名单出来后,我又把名单过了一遍。这次还是没看到自己的名字,却意外在名单上看到程颖颖,她中的是二等奖,彩电。
“这也太没天理了吧,我们进厂那么久都没中过奖,程颖颖走了什么狗屎运了。”愤愤不平的是杨燕,她把名单看了两遍后没看到自己的名字,却发现了程颖颖的名字,就有点气鼓鼓的。
“行了,人家那是运气好,不服也不行。你要是气不过,就叫她请你吃一顿。”我笑着说。
“对,就让她请我们吃一顿,去哪里吃好?还是芙蓉馆吧,档次不能比你姐请的低。”杨燕说。
我笑着骂:“死馋猫,你这样吃,非得把程颖颖逼得破产了不可,她没钱吃饭了,怎么办?”
杨燕嘿嘿笑着:“我也只是说说,要是她没钱吃饭了让我借钱给她,那我可就倒霉了。”
“就只知道吃,真受不了你。”
“我哪能跟你比,过两天厂里就请你去酒店吃大餐。”
“吃什么大餐?我怎么不知道。”我有些糊涂。
“你少跟我装了,不是每年过年的时候,厂里各个部门都会请有管理职的人去酒店吃年宴吗?”
“你是说这个啊,我还没管理职呢,还轮不到我。”
“可是我听说今年的储备干部也可以参加。”杨燕言之凿凿。
“是吗?但是我没听说呀。”我半信半疑。
小道消息往往是真实的消息。每天举行的例会上,课长薛松把年宴举行的时间和乘车的时间、地点、参加的人员名单,以及每个人的台号打印出来,给大家过目。传到我手里时,我看了看,果然有我和另三个储备干部的名字。
薛松也是一个不苟言笑的人,但是这会儿却难得地跟我们开上了玩笑:“明天大家去吃饭,女同胞们一定要打扮得漂亮一点,上早班的人我可以批她提前下班,去整整发型,化化妆。”
薛松的话引来大家一片笑声,气氛就轻松起来。临近春节,他也不想把气氛搞得那么沉闷吧。
散了会,我跟田娜一起回产线。由于我没参加过部门里的年宴,就对年宴有几分好奇,便问田娜往年是怎么参加的,年宴有什么内容。
“什么内容,无非就是吃吃喝喝,看台上的人唱唱歌,跳跳舞,做做游戏。运气好的可以中奖,并且中奖概率要比厂里的中奖概率高。”田娜说。
“那我们就等于抽两次奖,不知道谁会有那个好运气。”我的心思还在中奖上。
田娜显然是跟我心灵相通,也说:“去年我中了一个复读机,不知道今年运气好不好。”
想到运气,我叹了一口气:“运气这玩意儿最难说了,我看这个世上不走运的人很多,走运的就少了。”
听我说到运气,田娜便说:“咱们厂打工的,我知道运气最好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我们部门总监方思云,她从一个产线的操作员做到总监,不能说没有运气的成分。另一个就是我们车间出去的谢芳,她的运气也真好,现在做了副总的秘书,我看以后她也是前途不可限量。”
“谢芳?”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我一呆,“她的运气很好吗?”
田娜说:“不是吗?她现在春风得意,就连我们的经理也得给她面子。这次我们部门年宴,还请她做年宴的主持人呢!”田娜的消息显然比我灵通 多了。
“你是说谢芳做我们部门年宴的主持人?”
“是啊,另一个主持人你猜是谁?猜不到吧,是王振林,工程组的帅哥。”
“我猜这个消息肯定是王振林跟你说的,对不对?”我口无遮拦。
田娜马上变了颜色:“谁说的,不知道就不要瞎猜!”
我讨了个没趣,讪讪地走了。
部门的年宴对于生产部组级干部这种小人物来说是很隆重的,首先可以看到平时看不到的一些大人物,那些大人物对于我们只是一个出现在各种程序文件中的签名,平时见到的几率很小。其次是可以碰碰运气,看看有无中奖的可能。再次,可以见识一下星级酒店的排场,看看宴会厅里金碧辉煌的水晶吊灯,千娇百媚又服务周到的女服务生。最后,还可以解解馋,宴会里的菜色绝对不会差的。
这么一个隆重的日子,大家都把自认平时最好看的衣服穿上,有些人甚至特意去烫了头发。我没有特别好看的衣服,仍旧穿着平日里的一件半旧的白色毛线衣,再套一条牛仔裤,把长发束在脑后,便出来了。大家一起等车时,我立刻就发现自己的衣着是里面最寒酸的一个。但是不要紧,在一群莺莺燕燕中,没有人会刻意去注意一个普通的女孩。
公司指派的大巴车来了,我跟田娜、陈咏梅一批,上了第一辆车。来到酒店宴会厅,里面早已张灯结彩,正放着一曲《金蛇狂舞》,显得喜气洋洋。离宴会还早,田娜和陈咏梅就拉着我在宴会厅里乱逛。
宴会厅人还不多,只有一干表演节目的人员在做着最后的彩排。余下的便是部门经理关胜平指挥着几个人在对舞台的布置做着改动。而抽奖箱和奖品也有专门的人看着。
我学着陈咏梅和田娜的样子,把抽奖券对折了一下,把它放入抽奖箱里(据说对折一下,摇奖时就容易翻在上面,抽中的几率更大一些)。然后就想过去看那些演员的彩排,更重要的是想看谢芳。看一看这个我以前所带的徒弟,现在田娜口中的幸运儿,准备怎样主持这台晚宴。
远远地在一堆花枝招展的女演员当中,我便看到了有一个女子特别出众。除了个子高、身量苗条以外,一身大红织锦旗袍穿在身上宛如一朵热烈娇艳的红玫瑰,东方女子特有的风情就浓烈地散发开来。
待走得近了,仔细一瞧,这不是谢芳是谁?谢芳眼尖,看到我,不等我走过去跟她打招呼便主动走过来拉我的手,亲亲热热地跟我和陈咏梅说:“叶子,阿梅,你们来了,还真早。”
我仔细看着她挽着的高髻,那乌黑的鬓角边插着一颤一颤洁白的茉莉,但是那打了眼影画了眼线的眼睛里目光依然清澈如水。面对这样的一个华服盛装的丽人,我有些自惭形秽:“你现在穿成这个样子,我都快认不出你了。”
陈咏梅笑吟吟地在一旁看着,田娜则把目光投向了别处,顺着她的目光,我看到了王振林。
谢芳笑了:“穿什么都不重要啦,我就觉得你现在这个样子要比我好看。”
我并不认同,也笑了笑。谢芳说:“我今天会很忙,不然真想跟你聊聊,我好像很久没跟你聊天了。”
我故意说:“现在大概很多人想跟你聊天吧,特别是那些男人。”
“死叶子,不开我玩笑你就要死啊!”谢芳拉着我的手便要掰我的手指头。我最怕别人掰我的手指头了,关节还不是一般的疼。这个弱点谢芳在产线做徒弟时便发现了,那时便总是有事没事作势要掰我的手指头。我连忙求饶:“别,很疼的,我说错了,行了吧。”
然后又对陈咏梅告状:“阿梅你也不管管她。”
陈咏梅仍旧笑着,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她以前还是你徒弟呢,你都管不了她了,我哪能管得了她。”
谢芳故意气呼呼地说:“阿梅从来都偏着叶子,我在产线时就知道了,现在还是一个样!”
一瞬间,我跟谢芳都有一种错觉,两人还是当初在组装线上看成品外观的一对师徒。谢芳叹了一声,换了一副口气:“很难得见到你,平常我很忙,你现在应该也很忙,有时候想找一个人聊天都找不到人。”
“哎呀,你聊天还找不到人?这可是一条大新闻。”我说。
这时,宴会厅里的人越来越多。有一个化了装的演员喊:“谢芳,快开始了,你得准备了。”
我便跟她说:“你忙你的吧,我们随便看看,别把你的事耽误了。”
“那好吧,我先过去了,有空我会来找你的。”谢芳说完,便放了我的手走过去了。
我跟陈咏梅、田娜坐上了预先安排好的座次,不久宴会就开场了。
首先出场的当然是两个万众瞩目的主持人,男的一身白色的西装,女的一身红色的旗袍,站在一起,色彩对比强烈又十分和谐。
王振林拿起话筒,春风满面地环视着全场:“尊敬的各位来宾,各位领导。”
接着是谢芳从容地拿起话筒:“亲爱的同事们,朋友们。”
两人和声:“大家晚上好!”
然后在全场的尖叫声和欢呼声中,王振林和谢芳双双对着我们躹了一躬。
接着是王振林:“2005年的脚步渐渐走远,2006年的春天已经来临。”
然后又是谢芳:“The last year had gone,new year's spring is coming.”
我听了觉得有些不可置信,谢芳一口英语那可是流利得很,在产线时怎么就不知道她还有这个本领呢?呆了呆,跟陈咏梅说:“谢芳在说英语吗?”
陈咏梅也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说:“再听听。”
结果台上的王振林刚说完,谢芳又是一句顺溜溜的英语。我的英语不是很好,但是听得出来,是对王振林刚才那句话的翻译。陈咏梅说:“往年的年宴晚会也是一个人说英语一个人说汉语,好像部门里会请投资方和一些客户供应商来参加,有好些老外。我以为今年肯定是王振林说英语呢,想不到谢芳的英语也这么好。”
我说:“这是同声传译,很难的,很多学英语专业的人只怕都做不到呢。”
田娜哼了一声:“那有什么了不起的,只是把已经写好的台词事先用英语翻译好,背熟就得了。”
陈咏梅说:“要背那么多英语台词,也是要花很多精力的,谢芳能做到这样也很难得了。”
田娜刚想说什么,我嘘了一声:“大老板上台讲话了,大家注意听。”
台上讲话的是一个日本资方,想不到一篇中文稿子让他讲起来也是滔滔不绝,流畅至极。内容无非就是去年在各位同人的努力下,我们公司、我们部门的业绩取得了多大的进展,在接下来的一年里要如何地再接再厉,再创辉煌。
资方代表讲话完毕,年宴这才算正式开始。舞台上表演的第一个节目是热热闹闹的民族舞,台下开始上一道道热腾腾的菜。我们边吃边看,欣赏着部门里员工自编自排的舞蹈,餐桌上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评论着台上哪个人舞姿更好一点,哪个人身材更“正”一点。整个宴会厅也是一片人声,大家都放下平时一本正经的脸孔,说说笑笑。
我跟陈咏梅都不得不承认,谢芳今天主持得非常棒,除了英语流利外,她镇定、从容,对晚会的节奏把握得非常好。就是在她没有台词的时候,她站在台上,也是一道赏心悦目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