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台上的谢芳,我不禁怀疑,这就是我一年前的小徒弟吗?那个有几分羞涩的小姑娘,对着诸位见多识广的来宾,对着众多目光灼灼的同人,她的这份从容,这份挥洒自如,又是如何练就的?如果说一年前她还只是一只学飞的小燕子,那么现在她已经成了一只展翅翱翔的白天鹅。人们常常会嫉妒一个比自己高上那么一点点的人,但是对一个比自己高出一大截的人却从来只有羡慕。就如谢芳,那些车间里的曾经在她之上的组级干部对她投去的目光只有佩服和赞叹,人家比你强,你就是不服也不行。
只有田娜是一个例外,她坐在那里像是在跟谁赌着气,从她的眼神里可以看出她对谢芳不屑一顾。我跟田娜在一起共事也有一段时间了,但是总是摸不透她在想什么。她的脾气也古怪得很,有时明明大家都高高兴兴的,但她一转眼就生气了。她手下的助拉梁小玲曾经在我面前诉苦,说她“翻脸比翻书还快”。
田娜这么不声不响地坐着,目光深沉,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平时我在她面前都有点小心翼翼的,不像在陈咏梅面前随便,现在这种场合也不想惹她,便由她坐着。
又是谢芳上台,这次她是一人独唱《Eyes on Me》。非常优美的旋律,就是听不出里面英文歌词的意思,仍然能感到那份柔、那份伤。舞台上的谢芳为了配合这首歌曲的意境,特意穿了一件蓝色的小礼服,看上去就像一个蓝色的精灵。一曲完毕,又是如雷的掌声。
抽奖环节穿插在各个节目中间,奖品由小到大,在预定的一到七等奖里中间又加了一个特别奖,是受邀参加的供应商现场捐了五千块钱,均等地分五份送出。由于这五个特别奖都是一千块的现金,比起一等奖的数码相机来显得诱惑更大一点儿,大家都翘首盼望着,希望自己能中上这个奖。这五个特别奖一一抽出时,中奖的一个比一个激动,成了晚会的一个小高 潮。
我是一个没奖缘的人,想不到受我之累,连同我这一桌居然一个人都没中奖。于是我们这桌也就成了其他桌取笑的对象。
看着周围几桌同事不断把堆在大厅一侧大大小小的奖品搬到自己的位置,我们这一桌的陈咏梅开始着急了:“今年可真是邪门了,一桌的人居然没一个中奖的,这么多年的年宴我还没听说过呢!”
眼看着年宴就要结束了,现在台上抽奖嘉宾是部门总监方思云,她抽的是最后一个一等奖。我们都等着她把奖券抽出,然后散场。这个一等奖可不是那么容易中,它出现在我们这桌人的中间可是要比我们这桌人通通空手而归的几率要小不知几倍。
方思云对现场所有人的心理把握是非常准确的,她慢条斯理地把抽奖箱摇了摇,然后拿出其中的一张奖券,卖起关子来:“今晚一等奖的得主现在已经在我手里了,这是谁呢?这是——”
方思云在台上卖关子,台下一干善于察言观色的人便争先恐后地说:“是我!”周围的人也一起起哄:“肯定不是你!应该是我。”全场的气氛一下子变得无比热烈。
方思云见目的已经达到,微微笑着清了清嗓子:“这个人是我们部门的一个老员工,在我们公司默默奉献了接近十年,她——就是陈咏梅同人!”
当方思云念出陈咏梅名字的时候,她还在漫不经心地嗑着瓜子。我赶紧推了她一把:“阿梅,你中奖了啊。”
但是陈咏梅好像还没反应过来:“我?中奖?”正在此时,台上的方思云大声说道:“恭喜陈咏梅同人,请上台领取奖品,大家掌声鼓励。”顿时四周爆发出一片掌声,陈咏梅这才确信自己真的中奖了。她赶紧站起来抻了抻衣角,理了理自己的头发,在大家艳羡的目光注视下,起身走向领奖台。我们这桌坐得离领奖台有点远,陈咏梅走过去的时候,明显有点紧张和激动,全然不像平常在车间那么沉稳,快到奖台时,似乎稍微踉跄了一下。
走上领奖台后,方思云迎上一步,伸出手来大声说:“祝贺你。”陈咏梅也赶紧伸出手和她握在一起,由于坐得远,我没听清她说什么,大概是谢谢吧。接下来方思云颁奖的时候,厂刊的记者“噼里啪啦”拍了一通照,留下了这喜庆的一幕。
领完奖后,陈咏梅回到我们这桌,脸上红彤彤的,嘴角含着笑意,眼角不知是紧张还是激动,微微渗出一些汗珠。我给她递了张纸巾,她接过后擦了一下,说:“叶子,谢谢你。”刚坐下来,旁边的同事就嚷着要她请客,还有的同事开玩笑说道:“怪不得我们这桌都没中奖,原来好运都跑你一个人那儿去了!”
一年一度的年宴就在这片热闹的气氛中慢慢走向尾声,当《难忘今宵》的乐曲响起时,同事们一起站起来,三三两两地准备回去。我和陈咏梅走在一起,边走边打趣道:“阿梅,我希望明年运气好点,也能像你一样中个大奖。”
“呵呵,叶子别担心,明年肯定轮到你。”陈咏梅笑着回应。
但愿如此,我心里应着,希望明年运气会更好。
16.给自己树立一个工作上的好榜样
今年春节,高华丽终于可以回家了!原来她今年买火车票时多长了一个心眼,给行政部交了三张深圳到信阳的火车票钱,结果还真拿了一张火车票。看到她拿到火车票时那副喜滋滋的样子,我也替她感到高兴,我已经很久没有在她脸上看到笑容了。
自从高华丽病好了以后,她对谁都是一副淡淡的样子,杨燕就不用说了,两个人弄得只差没翻脸而已。对我也不太理睬,两人住在一起再也不似以前那般融洽,掏心掏肺地说心里话了,进进出出都是客客气气的。现在她拿了火车票,就开始兴冲冲地买东西,收拾衣物,对我也不那么冷淡了。我看着她忙里忙外兴冲冲的劲头,不由得就有几分心酸,什么时候我也能回一趟 家呀。
高华丽回去不久,我的嗓子就开始疼了。来到深圳后,每年冬天我的嗓子都要疼一次,疼起来的时候说话困难,每次都要持续三五天。这个冬天嗓子一直都没事,我以为不会发作了,谁知道快过年了又疼起来。嗓子疼了实在是难受,说不出话来倒没什么,更难过的是睡觉的时候喉咙里老是痒痒的,很难入睡,只好去医务室拿药。
在医务室里,厂医用手电筒看了看我的咽喉,便给我开了一些清热消炎的药。我拿了药,刚要离开,却看到谢芳脸色苍白、无精打采地走进医务室。她看到我对我点点头,轻声跟我说:“你等我一下,我马上就来。”
我不知道谢芳是生了什么病,但是我知道一般病人都比较脆弱,更需要有人在旁边。我便跟她点点头,坐到候诊的椅子上,等她看完医生。
那医生是一个中年妇女,她用眼角的余光把谢芳扫了一下:“你怎么啦?”
谢芳说:“头又疼又晕,还很想吐,我也不知道怎么啦。”
那医生先给她把了把脉,再用听诊器听了听心跳,然后拿来两支溶液倒在一个一次性的纸杯里,递给谢芳说:“你去那边冲一些热水,把这个葡萄糖喝下去,再坐到边上休息一会儿。”谢芳依言,在饮水机里加了热水,一口气灌下,然后就挨着我坐下来。
她坐在椅子上闭上了眼睛,就像瘫在那里似的,好一会儿她才睁开了眼睛。然后她便走过去问医生:“我现在觉得好多了,还是给我再开点药吧。”
那医生对谢芳说:“小姐啊,你现在的样子吃药是没多大作用的,最要紧的是你要多休息,少操一点心,多吃一点有营养的东西。这又是神经衰弱,又是低血糖,年纪轻轻的,要知道保养。”
谢芳说:“我知道,我会注意的,谢谢医生。”
那医生给谢芳开了一些药,谢芳拿了对我说:“走吧,去我宿舍,我们宿舍现在没人。”
我们一起出了医务室,向谢芳所在的职员宿舍走去。员工跟职员的宿舍是分开的,员工一个宿舍住12个人,但是职员宿舍听说只住4个人,条件也比员工宿舍好得多。
绕过一栋员工宿舍,我们就到了职员宿舍。职员宿舍的条件就是比员工宿舍好,每层都设了电视厅(员工宿舍一栋楼只有两个电视厅)。进入谢芳的宿舍,看到里面空调、电扇、饮水机,一应俱全,并且阳台上有独立分开的洗澡间、卫生间、洗手池。想起以前我所住宿舍的拥挤,再看看现在空阔的空间里只放了四张单人床,我羡慕极了,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住上这样的宿舍。
“你坐吧,我去给你倒一杯水来。”谢芳的脸色还是很苍白,看着我四处打量宿舍,便去拿杯子。
我抢过她手里的一次性纸杯,到饮水机上接了水递给了谢芳,然后才给自己也接了一杯。我拿出医生开的药,就着热水吞了,又剥了一片西瓜霜含片含着。谢芳喝了一口水,指着角落里的一张床:“这是我的床,我们到那边坐吧。”说着就走过去把被子枕头堆在床头,自己靠了上去。
我看她还是很虚弱的样子,沙哑着对她说:“要不你先休息,我改天来看你。”
“叶子,你别走!”谢芳马上蹦起来把我拉住,“我宿舍里的人全都回去了,现在只有我一个人,你陪陪我吧。”
看着谢芳紧张的样子,我对她笑着点点头,反正现在华丽也回家了,回去屋里也挺冷清的。
谢芳看我点头答应了,就拉着我坐下来:“我放几首歌曲来听。”说着在床头摸出一个复读机,又在床一角找出一张录音带。我看着那个床角小声说:“哇,好多书。”原来靠墙一侧的床上一溜全是竖排着的书。
音乐缓缓响起,是一曲柔和的《茉莉花》。谢芳说:“你看看,有喜欢看的就拿去。”
我点点头,那就不客气啦,但是继而又摇摇头,还在自考呢,哪有这个闲工夫看其他书。
谢芳笑起来:“你又是点头又是摇头,是什么意思?”一语未了,脸色忽然变了,捂着嘴跑到阳台盥洗池里,哇哇地吐起来。
我的脸色也变了,心底里升起了一个疑问:谢芳她到底是什么病!
我跟出阳台,谢芳打开水龙头哗哗地漱口、洗脸,完了后拿起毛巾擦了擦脸。由于嗓子的缘故,我只能小声问她:“你没事吧?”
谢芳擦完脸,把毛巾挂回去,转头对我勉强地笑着:“没事了,现在没事了。”然后在刚刚拿回的一包药中找出两支溶液,倒在杯子里用热水稀释开,坐在床边慢慢喝着。
我在一边看着,有很多话想问她,她现在得的是什么病,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她一直都说想跟我聊聊,难道她过得不快乐吗?但是又不知道怎样开口,加上嗓子也不方便,只好也在边上坐下来,拿着开水润喉。
一杯热乎乎的水下去,谢芳原本苍白的脸上血色活泛起来,恢复了几成红润,但是仔细看看,到底脸上是不如以前那般的红艳圆润。她把杯子放下,看着我叹了一声说:“嗐,我这个病已经快半年了,总是隔两到三个星期就要发作一次。每次都是头晕头疼,全身没力,一直到吐了为止,这才算好。”
原来是这样!我心里放下一块石头,小声地说:“哦,这是病啊,我还以为,还以为……”
谢芳耳朵还不是一般的尖,她恍然大悟,边笑边骂:“以为什么,以为什么,刚才你以为我是怎么了?臭叶子,你给我解释清楚!”说着两手捏住了我的两腮威胁着,“赶快给我说清楚,说不清楚当心我撕了你的嘴!”
我赶紧举手投降:“我的嗓子疼,谢女侠你就高抬贵手放了我吧。”
谢芳松了手:“哼,还嗓子疼,活该你!要是嗓子不疼早就在乱说了!臭叶子,我警告你不许把我想歪了。”
我边笑边小声嘀咕着:“你又从来不说你这个秘书是干吗的,就不许我 乱想。”
谢芳咯咯笑着:“你还有理了,真是的。”
我看着她明显不如以前丰美的容貌,轻声正色问:“你到大医院里去看过了吗?这是什么病,能治好吗?”
谢芳歪靠在床上:“到人民医院去看过,医生说这是神经衰弱,不要压力过大,不要用脑过度,要有充足的睡眠,多吃有营养的东西,慢慢调理总会好的。但是我根本做不到,除非我不做这份工作了,但又不现实。”
“为什么做不到,现在你的工作多轻松啊,比生产线上好多了。”
“轻松?”谢芳的脸上浮起一个嘲讽的笑容,“可能在你们看来我是很轻松吧。是啊,只负责副总办公室的文件整理,早上只要给副总买好早餐泡好咖啡,有客人来了端端茶,倒倒水,闲了没事,就聊聊天,玩玩电脑,这不是很轻松吗,怎么会有压力呢?”
“难道不是吗,我们都羡慕死你了。”
谢芳又笑了,不过这次是苦笑:“其实根本没必要羡慕我,真的,叶子,我不知道有多羡慕你呢。你看你,上面至少有人欣赏你,中间又有陈咏梅会提点你,底下还有一把朋友,有什么事都可以说。你别看我现在好像很风光,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那个副总吧,他就觉得我是一个好看的机器人,可以帮他处理一些杂务,重要的事根本不会交代我去做。”
“那事情让谁去做啊?”我对办公室的情况不了解,有几分好奇。
“办公室还有一个本科生秘书,长得一般吧,她才是副总最得力的人。她快三十岁了还没有男朋友,简直变态!你不知道她老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好像一点儿都看不起我,我第一天到副总办公室,她就要我每天给她买早餐,并且要到她指定的地方去买。她又从来不肯教我做任何事,我做错了她就只会把事情捅到副总那里去。只要副总哪天多跟我说了两句话,她就要找上一个借口把我修理一顿,我真是恨死她了,变态老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