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区里已经站着三个人，身形矮小的杜友兵正对着高大威猛的薛松咆哮着训斥，仿佛前面站着的不是下属，而是自己不懂事的孙子。杜友兵是神态抖擞，口沫横飞，薛松却微微低着头，表情有几分尴尬。我想换成任何一个课长当着下属的面，被上司当成孙子那样训斥都是会尴尬的，何况薛松做课长以来，我们还没有看到他挨训呢。此时他一定十分怀念威严之中又不失温和的昔日上司关胜平吧。而另一个站在一边的是康文龙，他却显得神色平静，面无表情。
“你们都来了。”看到我跟吕小珍走过来，杜友兵停下了对薛松的训斥。
“嗯，来了。”吕小珍回答说。
“昨天我都已经跟你们说过，主管提前一个小时来上班，为什么还要再问薛松？难道我说的话就不算话，薛松说的话才算话？”杜友兵的语气缓和了些，但依然咄咄逼人。
“我们只是觉得早上提前一个小时来上班太早了些，起不来。”吕小珍小声说。
“人家康文龙就是提前一个小时来上班的，他能起得来，为什么你们起 不来？”
我以为康文龙只是比我们早一点来而已，却想不到是早了一个小时！他完全是按照杜友兵的要求来做的。想到这里，我有些泄气，看来自己对工作还是不够上心。
“对不起，我们会调整自己的作息时间，明天一定提前来。”我小声说。
“好了，今天的事情我就不再追究了，以后你们自觉一点，不用我盯着就行了。”杜友兵的声音缓和下来。
于是，不管我们情不情愿，上班的时间不可避免地从八点提前到七点，并且是没有加班费的义务加班！我跟吕小珍都有一些沮丧，被剥夺了早晨最宝贵休息时间的事实对我们来说无异于一场噩梦。
但是很快我们就发现这仅仅只是开始而已，接下来我们的工作增加了无数的内容，以前不归我们管的事情，诸如环境卫生等，一项一项加到了我们的头上。而薛松就更惨了，稍有差错便面临杜友兵的训斥。而杜友兵训人是不分地点场合的，不管四周有多少人，不管薛松的面子在自己下属的面前挂不挂得住。
更让人难受的是，就在我们不得不提前一小时上班后不久，我们的下班时间也被迫延迟了。而事情的起因，罪魁祸首竟然是我在最新一期的厂报上发表的稿子：《如何打造学习型的团队》。这是一篇应厂报主编要求写的稿子，里面的内容无非是我看了一些管理书籍以后，结合目前车间的现状写的一些小意见。写的时候并没有经过深思熟虑，写完了递过去也没太当一回事。没想到的是报纸刊印出来，杜友兵马上如获至宝，在会议上特别强调：“叶子的这个稿子写得很好，看得出来她不但具备独立思考的能力，而且对管理也是用过心思的。我看目前我们的团队最欠缺的就是对管理人员，特别是组长的综合素质的培养。我看这样吧，以后我们每周二、周四下班以后就组织大家参加读书会。叶子，你拟一个读书会的章程出来，下班前交到我手里。”
听到杜友兵的话，我心里一声哀号，完了完了，以后下了班还要参加什么狗屁读书会，这不是上班的时间更加长了吗？简直是要命啊！我犹豫着，还是鼓起勇气说：“杜生，这个读书会，我认为我们没那个条件实行，还是算了吧。”
“怎么没条件？有什么问题？”杜友兵不耐烦地问。
“主要是读书会的主持人的问题。我们这些人本身的素质都不怎么样，如果要主持读书会，我认为最好能够请到公司培训部的讲师来主持。但是据我所知，那些人根本不会在下班后义务给我们主持，除非我们能够在公司规定的加班时间来进行。”
“我觉得给组长们主持一个读书会，用不着这么大张旗鼓吧。你们主管轮流做主持人就行了。”杜友兵轻松地说。
“但是大家上了一天班，已经很累了，再参加读书会，我怕她们很难集中精力再学东西了，没有效果，读书会就流于形式了。”我依然坚持着说。
“我认为提高组长综合素质，最重要的就是给她们创造一个学习的环境和交流的平台，让她们通过互相的学习和交流能够知道一些新的知识和观念，所以下班之后的读书会是很有必要的。”杜友兵盯着我，寸步不让地说。
“那好吧。下班前我会把读书会的章程交到你手上的。”在杜友兵目光的紧逼下，我还是妥协了。
于是每逢周二周四，我们的下班时间就从原来的七点二十改为八点五十！这多出来的一个半小时，不用说就是用来参加读书会的时间了。
“唉，累呀！”陈咏梅对着我叹气。我知道，延长下班时间这件事对于已经结婚成家的她来说影响是很大的。
“唉，我也累呀！但是没办法呀。”我也跟着叹气。
事情远远没完，杜友兵在管理上总有一些异想天开的点子，总能给我们带来不断的“惊喜”。
“叶子，车间主管级以上的管理干部马上到更衣室集合。”一天，午休还未结束，正趴在办公桌上休息的我还未清醒，便接到了薛松的指令。
我伸了一下懒腰，头还是昏昏沉沉的，但是没办法，只能去集合。我跟着吕小珍、康文龙一起，无精打采地向车间更衣室走去，大家都有些怨气：“薛松也真是的，连一个午休也不让人消停，净在那里瞎折腾！”
“也不知道那个‘万花筒’现在想出了什么新花样来折腾我们，唉，我都烦死了。”明显没有睡醒的吕小珍也叹着气。
“杜生也真是太过分了，哪有逼着我们提前一个钟头来上班的，厂规是不允许的！”想不到一直不怎么吭声的康文龙这次也恼火了，居然指名道姓指责起杜友兵。
“就是就是！”吕小珍的样子，是大有知己之感，“以前关生在的时候，哪有这么多事情！最过分的就是提前上班的事，如果我们捅到人事行政部去，捅到方思云那里去，他肯定不敢这么嚣张！”
“从《劳动法》的角度讲，让我们来上班又不给加班费，那是违法的！”我也忍不住添了一把油。
“很多事情，我们明知不对，但是还是没有办法啊，人家是老大，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你能拿他怎么样？”康文龙无奈地说。
“也是，人家让你升职，你就能升职，人家说你可以涨工资，你就能涨工资，人家说你做得不好，就可以建议公司把你开除掉。”我也泄气地说。
“唉，这种老大，烦都烦死了！”
来到车间更衣室，杜友兵和薛松已经在那里等着我们了。看到我们一起进来，薛松看了看表，说：“午休时间已经结束了，员工也进车间开工了，杜生的意思，趁着现在洗手间里没人，我们去巡查一下卫生吧。”
巡查洗手间的卫生？我心里不免嘀咕，洗手间一直都是行政部清洁工在维护卫生，不会是让我们把清洁工的工作也开始监管起来吧？
带着这种疑惑，我们一行人来到车间旁边的男女洗手间里。由于午休刚过，员工们都已经进了车间，洗手间里空空的，果然一个人都没有。
“薛松，你看你的员工是什么素质，纸巾扔得到处都是！”杜友兵一边走一边看一边说。
“这个我给组长强调一下吧，让那些组长在早会的时候宣导宣导。”
“你看这里的拖鞋，乱七八糟的，怎么用过了不放回鞋柜里去！”
“鞋柜都放满了吧，应该向行政部申请再加一个柜子。”
“你既然知道，为什么不早点申请？”杜友兵把眼睛一瞪。
“咦，这是什么？”康文龙从洗手的水槽里捡起了一个东西。我们连忙凑过去，吕小珍一把拿在手里：“这不是我们车间里生产的产品吗？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杜友兵阴沉着脸：“产品跑到洗手间里来了，这真是个笑话！”
“杜生，我看这样吧，这次检查之后我们专门召开一个组长会议，把看到的问题一项一项列出来，集中解决掉，怎么样？”薛松看着他，小心翼翼 地说。
杜友兵点点头，倒也没再说什么难听的话。我看着他越来越黑的脸色，心里暗暗祈祷：别再出现问题了，千万别再出现问题了，再有问题，他肯定会爆发的，我们都要倒霉了。
但是我的祷告还没完，就听到杜友兵阴冷的声音：“这指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顺着他的目光，我在便池里看到了几个未使用过的新指套。
“这个嘛……”这下薛松是无言以对了。
“你，去把它捡起来！”杜友兵压抑着自己的怒火，对薛松发出一道命令。
“什么？捡起来？”听到这句话，我们都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掉到便池里的指套本来就已经污染过了，那多脏啊，就算捡起来也没什么用。薛松也是同样不信，重复问着杜友兵。
“对，捡起来！”杜友兵的话不容置疑。
“那，我，我去找一个手套过来捡吧。”看到薛松的尴尬，我急忙开口。
“不许去！”杜友兵猛然回头，对我大喝道，“不许戴着手套捡！”然后指着薛松说：“你，立刻捡起来！”
薛松便不再说话，蹲在便池旁挽起了袖子，伸出一双洁白修长的手，把便池里的指套一只一只捡起来。然后他来到洗手池把指套清洗了一遍，再仔细在干手器下把水吹干。
在他一系列的动作中，我看到了一个男人的委屈和隐忍。薛松，一个据说是名牌大学的毕业生，在变态的职场中也得忍气吞声，甚至没有尊严。
没有人再说话。当薛松把干净的指套递过去给杜友兵之后，就一言不发地走出了洗手间。康文龙跟着薛松也走了出去，我跟吕小珍互相望了望，不知道还要不要再巡查下去，却见杜友兵也沉着脸出去了。
那天午后的洗手间巡查，最后便是这样草草地收了场。而薛松，在走出洗手间之后便消失了一下午。
第二天，他的辞职报告就递到了部门文员的桌面。
57.网恋已经过时了吧？
工作越来越忙，加上跟马猴子谈恋爱，我回到住处的时间就越来越晚。没想到的是同屋的高华丽也没闲到哪里去，每天回来的时间也越来越晚。开始的时候我毫不在意，以为只是偶然现象，但是时间长了，不由得便有些疑惑：华丽这是怎么了，不会是瞒着我在谈恋爱吧？
在高华丽又一次晚归后，我终于忍不住盘问她：“华丽，从实招来，你这段时间是不是拍拖了？”
“哪有啊，我要是拍拖了，肯定不会瞒着你。”
“那你为什么每天那么晚才回来呢？”我不相信。
“那个呀，呵呵……”
“到底是做什么嘛？吞吞吐吐的，难道你在做坏事？还是跟别人合谋抢 银行？”
“抢银行？我哪有那个胆子。我呀，不是做坏事的料。”
“那是做什么？我跟你，那是谁跟谁啊，难道连我都不能说吗？”
“不是，嗯，叶子，我，我在网吧跟人聊天。”高华丽又含糊了半天，才算说明白了。
“在网吧跟人聊天？跟什么人聊天？”自从有了一种叫“QQ”的聊天软件后，我跟高华丽曾经都一下子就迷上了网络聊天。在QQ的同城聊天室，我们跟许多寂寞的年轻人一样，在周末的晚上通宵聊着。一根网线，十指键盘，我们在消磨着苍白的青春。但是聊过几次之后，发觉寂寞依然是寂寞，青春却迅速苍老着——几个周末的通宵下来，眼角开始有隐现的皱纹。看来女人最好的美容，就是睡觉，并且是按时睡觉。跟高华丽总结出这一条以后，我们便很少去网吧了，就算去，也不会通宵上网了。可为什么现在高华丽又突然迷上了聊天？
“跟朋友聊啊。”
“是男朋友还是女朋友啊？”我一下子敏感起来。
“叶子，你看过这本书没有？”高华丽从她的枕边拿出了一本书，我定睛一看，却是《第一次亲密接触》。
“看过啊，早看过了。”我撇着嘴，又忍不住微笑，“你不要告诉我，你是看了这本书之后，也想着来段网恋，浪漫一把。小姐，那些都是吃饱没事做的小男孩小女孩玩的游戏，你早过了那个年纪，就不要做梦了。”
“看你说得那么刻薄，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途径，要抓紧把自己的终身大事解决掉，你一点不支持就算了，还打击我。”高华丽看到我的反应，失望 极了。
“什么？你再说一遍，你还来真的啊？”真没想到高华丽无聊之下，竟然去搞网恋了。
“叶子，你现在每天都跟男朋友卿卿我我，如胶似漆的，就不许我网恋？你的观念太落后了，网恋也是恋爱的一种啊。我看报纸都在说，现在年轻人通过网络结了婚的也不少啊。”
看来我跟马猴子谈恋爱，对于感情长期处于真空状态的高华丽来说绝对是一种刺激。而在我们厂，由于流水线作业的生产方式决定了女多男少这个局面，想认识一个适龄未婚的男青年，那几率是很小的。我们周围没有合适的男青年，但是网络上却有啊，只要你说自己是女的，就是芙蓉姐姐也能引来大把粉丝。想到这里，我就觉得自己刚才的反应真是大惊小怪，过头了。
“嗯，你现在在网上交了几个男朋友啊？”我装做关心地问。
“不多，就五个。”高华丽谦虚地说。
“五个?五个还不多啊！”我几乎要叫起来。
“五个很多吗？我听说有些人交朋友，一交就是一百来个。”
“一百来个，天哪，那聊天的时候就是八只手也忙不过来啊。”
“所以嘛，我只交了五个。这五个人我基本上都跟他们聊熟了，都是河南的，我的老乡，都在深圳做事，以后见面也容易。剩下的就是一个一个考察他们谁更合适一点了。”
“考察，怎么个考察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