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李鸿章发迹史下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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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4)

第四章 (4)

曾纪泽字劼刚,籍隶湖南湘乡,是已故大学士曾国藩的长子。同治九年(公元1870年)由二品荫生补户部员外郎,光绪三年父忧服除,袭侯爵。曾纪泽初入私塾,以学习中国传统文化为主,兼习诗词,后又潜于西学,拜洋人为师,攻读英语,二十五岁即与英国传教士伟烈亚历、中国数学家李善兰合作,将欧几里得的《几何原本》翻译成中文,名重一时。他通过阅读西学原著,了解了许多西方各国的状况,成为当时唯一对欧洲有着深刻了解的官宦子弟。他可以直接用英语与洋人对话,还能用英文写作,在晚清时期,实属难得,堪称凤毛麟角。

曾国藩生前,李鸿章与曾纪泽就已单独交往;曾国藩去世后,二人的关系更加紧密。尤其是曾纪泽丁忧期间,李鸿章几乎每有洋务中的疑难之事,都急函请教。

曾纪泽能够接任驻英、法公使,正是李鸿章向朝廷密荐的结果。他想通过曾纪泽,多少扭转一下大清国在外交上的被动局面。

光绪六年(公元1880年)八月一日,在天津的直隶总督行馆的签押房里,李鸿章、盛宣怀、薛福成、许钤身四人正坐在一起,一边喝茶,一边商议着一件大事情。

李鸿章手抚胡须,面色凝重,不紧不慢地说道:“设立电报局这件事,老夫已然深思了几年。同治十三年,日本侵我台湾之后,老夫就与沈幼丹联衔奏请过,但因各位王公大臣极力反对,加之徐桐以死相谏,朝廷只好罢议。现如今,不仅西欧各国靠电报传送文字,连日本,也效而行之。曾劼刚使西前,曾反复陈说电报之利,电报之效,几乎一日可达万里,吕布的千里驹也无法与之相比。

“老夫在上年于大沽北塘海口炮台和天津之间试设了一段线路,号令一下,竟然顷刻便到,好不神速。眼下,我北洋水师后续订造的十只兵船已由德国、法国启运,北洋水师即可成军。老夫以为,电报局一事,不能再拖了。这件事,老夫准备让你们三个人分头去办,由杏荪主持大局。要先和英国的大东电报公司谈,还要和大北电报公司谈。方法哪,老夫已经想好了,还采用轮船招商局的老法子,官督商办,资本由商家认股,不足部分,由海防经费里补齐。你们三个先分头张罗一下,有了眉目,老夫再向上头请旨。老夫年届花甲,官已做到极品,该满足了。老夫已打定主意,等这件事办成功,老夫就告老还乡,回原籍去了。古人云:‘水满则溢,月满则亏’。人生在世,不可贪得无厌。”

盛宣怀笑道:“傅相真能讲笑话,您老此时正如红日方出,朝廷正需您老办些事情的时候,您老想图安静,朝廷也不能答应啊!”

李鸿章苦笑一声道:“老夫为大清办的事情也够多了,该歇一歇喘口气了。”李鸿章说着,从书桌上拿起一封信道:“这是郭筠仙回到湘阴后,给老夫写的信。我大清的有些事情啊,想想也让人心寒。你们可能还不知道,郭筠仙船抵长沙时,码头上冷冷清清,不要说巡抚,连首县都不肯出来迎接他。说什么他给湖南丢尽了面皮,还说他读了圣人书,偏要去勾结洋人!试问,郭筠仙做的哪件事,不是为了我大清好啊?筠仙的使西日记被总理衙门刊刻发行后,徐桐竟然尽购该书以焚之,还有那个混蛋编修何金涛,竟然昧着良心上奏朝廷,说筠仙有二心于中国,欲对英国臣事之。李鸿藻也跟着起哄,逢人便对筠仙诋毁,再三恳请上头将筠仙撤任治罪。否则,筠仙的日记能被禁刻吗?”

薛福成这时道:“郭星使被撤任并没被召进京师问罪,这总算保全了他老的体面。”

李鸿章抚须说道:“若将筠仙问罪,先要问罪于老夫。筠仙只是说说西国的事情,并没有做什么,老夫却一直在做西人做过的事情。其罪孰轻孰重?老夫所做的一切,遗臭万年或是扬名千古姑且不论,大清国若无老夫能有现在这种气象?老夫不相信!恐怕你们三个也不会相信!好了,不说了,该干什么都干什么去吧。老夫有时候啊,就想把憋在心里的话说出来,不说憋得慌。说呢,又不能对外人说,只能和身边的人说。咳!人老了,有些话憋不住了。”

盛宣怀等人下去后,当日便乘船奔赴上海、广州等地,张罗成立天津电报局的事。同月十二日,李鸿章因为湘军霆字营马队购马一事,上《霆军请拨官马》一折,该折的后面附《请设南北洋电报》一片。

《请设南北洋电报》讲了三点电报的好处:一、两地之间无论相距多远,瞬息之间可以互相问答;二、电报使用暗号,断无漏泄之虑;三、一旦有事,能迅速调兵遣将,不致贻误;四、电报比驿站省费。

该片递进宫去,自然又引起在京王公大臣及百官的议论,久议不决。李鸿章候旨不到,无可奈何之下,只好乘车进京,面见恭亲王。

恭亲王此时早已无了上几年的风采,遇事不敢决断,见了慈禧太后也不敢大胆进言,几乎是慈禧太后说什么,他便办什么,一点不敢出格。此次也是这样。李鸿章一到,他却一句话不说,领上李鸿章便直趋宫门。

李鸿章心里清楚,恭亲王自从同治四年被罢去议政王封号以后,他已经从鬼子六变成了傻子六,一切军国大政,他只会往慈禧太后那里一推了事,从不肯多说一句话。

李鸿章心里便存了不祥之感,脑海倏地闪现出皖省人的一句老话:牝鸡司晨,终非吉兆。见了慈禧太后,李鸿章只得又把设立电报的种种好处讲述了一遍。

慈禧太后听完,沉吟了许久,忽然便问起从西国购船的情况。李鸿章只好一一照答,但他始终也没有从慈禧太后的口里讨出一句实话来。

李鸿章无心在京里居住,连夜出城赶往保定。坐在车里,他只觉一股寒意阵阵向他袭来。他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朝廷肯出五十万两白银买下西人制造的一段铁路、一座火车头,然后拆毁抛入江中,却不肯出十八万两白银设立一座电报局!更让他不解的是,恭亲王虽非议政王,但终归还是军机大臣与总理衙门大臣领班,他老竟在慈禧太后面前,除了会说是,全无二话!一贯敢说敢做的恭亲王变成了这个样子!军机大臣宝鋆、景廉、王文韶、李鸿藻四人怎样呢?恐怕也好不到哪里去。

李鸿章想着想着便在车里睡着了,直到车进保定,他才不很情愿地睁开眼睛,此时周身越发冷得厉害,上下牙竟不由自主地打起颤来。

签约遭骂

李鸿章在保定总督衙门一病便是十几天,盛宣怀、薛福成等人急忙从天津赶过来探视。

病势稍缓后,李鸿章把薛福成传进卧房,着薛福成拟稿,以年迈多病奏请休致。

薛福成知道李鸿章在和朝廷赌气,不由劝道:“傅相容禀,依下官想来,设立电报局的事情,朝廷迟早都会允准,何必争这一朝一夕呢?何况,您老原本好好的,只是进京这一趟感了些风寒,就突然上折休致,这不分明是在和朝廷赌气吗?就算您老想急流勇退,也该等电报局这件事情过去之后再办。您老想想下官所讲之话对不对?”

李鸿章挣扎着坐起身,说道:“庸盦哪,电报局这件事是不会有结果了,老夫不该提早便让杏荪去张罗,老夫太自负了。老夫在京里听恭亲王说,太后打算把左季高从兰州调进京师入值军机。老夫在路上就想,左季高当真入值军机,他难受的日子可就到了,老夫还是极早抽身为好,免得去步左季高的后尘。你尽快替老夫把稿子拟出来,说得恳切些,省得西太后疑心到别的上头。”

薛福成无奈,只好步出卧房到办事房里去拟稿子。他一边构思折稿一边想:“设若朝廷当真允准傅相休致,自己这有名无实的直隶州知州也就做到尽头了。以后怎么办呢?恐怕除了跟着盛杏荪做些实业,再无第二条路好走!”

李鸿章恳请休致的折子十日后拜发。折子被火速递到慈禧太后的案头,慈禧太后看了看,当日便把恭亲王、宝鋆、李鸿藻、景廉、王文韶以及徐桐等人传进宫来。

徐桐、李鸿藻二人以为是进宫商议李鸿章休致的事,徐桐还特意对李鸿藻说道:“李中堂,若太后心生慈念,赏李鸿章食全禄,您老可要说话。他李鸿章办这办那,花了朝廷多少银子啊?他又捞了多少银子啊?这些,他能瞒过谁呀?”

李鸿藻慢慢悠悠地说道:“徐天官哪,这是你吏部的事,这话应当你讲才对呀!”

徐桐道:“下官自然要讲,但只要您老再说上一嘴,这分量不是更重吗?”李鸿藻点点头,没有再言语。

一行人进宫后,照例先是跪请圣安、两宫太后安,然后便由慈禧太后发话:“都起来吧。”

众人才爬起身来后退三步立住。徐桐特意和李鸿藻站在一处,以示提醒。徐桐现在日见恩宠,已是堂堂的从一品吏部尚书。

慈禧太后讲话之前,先是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徐桐和李鸿藻二人急忙把耳朵竖起,屏住呼吸静听。

慈禧太后缓缓地说道:“这几天哪,我反复想了想,李鸿章奏请设立电报一事啊,或许当真有许多便利之处。你们想啊,日本不过一个岛国,竟然也设了电报。这件事啊,我看就别议了,准了吧。”

徐桐一听这话,头顶登时嗡地一响,耳边只剩了慈禧太后刚刚出口的“准了吧”三个字,便不顾一切地跨前一步,双膝扑通跪倒,嘶哑着嗓子说道:“太后容禀,李鸿章勾结洋人,坏我圣贤,乱我朝纲,不杀已是格外天恩,太后万望不能再准其食全禄了!他设立什么江南制造局、金陵制造局,又着人到各省去挖地采矿,把好好的国土,糟蹋得不成样子!他毁我大清地脉、风水,费我户部官银,断子孙后路,仿西人妖术。此等人本该千刀万剐,但我朝天恩浩荡,不忍加罪于他,这已经够了,太后不能再赏其食全禄了!”

慈禧太后见徐桐说得声泪俱下,不由问道:“徐桐啊,你这是在说什么呀?我怎么越听越糊涂啊?李鸿章怎么了?他好好的又没有休致,赏他全禄干什么呀?”

徐桐一听这话,头顶再次嗡地一声炸响,登时汗流满面,磕头如捣蒜,口里连连说道:“臣耳沉,臣该死!臣耳沉,臣该死!请太后恕罪!”

各位王公大臣面面相觑,都在肚里替徐桐害羞。慈禧太后挥了挥手道:“这件事啊,就这么办吧,你们下去拟旨去吧。”

徐桐连滚带爬地尾随在各位王公大臣的后面退出宫去。出了宫门,李鸿藻小声说道:“徐天官哪,你今儿是怎么了?幸亏太后心情好,要不,你的麻烦可就大了!不管说什么话,你得听清上头在说什么呀?”

徐桐一边擦汗一边说道:“李中堂,您老快别再说了。下官从打踏进宫门,一门心思想的是李鸿章休致这件事,谁知道上头说的偏偏不是这个呀!”

允准设立南北洋电报局的圣旨很快下到保定。李鸿章精神焕发,接旨的当日便带上盛宣怀、薛福成、许钤身等人,乘车赶往天津。途中,李鸿章忽然想起曾纪泽,不由说道:“也不知劼刚与俄 国谈得怎么样了!两国签约,却又单方毁约,这是最为《万国公法》所忌的。老夫真心希望,劼刚此次能虎口索食成功!老夫行前听传旨官说,崇厚已经旱路抵达京师。咳,这个崇厚,久历外交,他怎能不经请旨就与俄 国签约呢?”

薛福成这时道:“傅相,下官听说,俄 国调集大批军舰于海口,伊犁九城也增派了不少的军兵。看样子,俄 国是真想开衅于我呀!”

李鸿章抚须说道:“老夫还是那句老话,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老夫奏请朝廷允准崇地山与俄所签之约,怕的就是俄 国加兵于我。衅端不能开呀!”李鸿章说到此处,面色渐渐凝重起来。

原来,崇厚一行到俄 国去交涉俄 国出兵占据新疆伊犁之事,竟不经朝廷允准,便擅自与俄外交大臣吉尔斯签订了《里瓦几亚条约》。该条约明确规定:中国偿付俄 国“代守”伊犁的兵费五百万卢布;俄 国商人在蒙古、新疆贸易一律免税;俄 国新开两条直达天津和汉口的商路,税率较海口减少三分之一;准俄 国在新疆各地设立领事机构;中俄 国界按俄方的要求作出修改,将伊犁西境霍尔果斯河以西地区和南境特克斯河流域全部割让给俄 国。

明眼人一眼就可看出,若按着崇厚与俄 国签订的这个条约办理,中国收回伊犁跟放弃伊犁几乎没有什么区别。

《里瓦几亚条约》发回国内,立即引起各地督抚及在京王公大臣的强烈不满,有人提出请诛崇厚以谢国人的请求。慈禧太后思虑再三,着军机处立即给李鸿章下旨垂询此事。

李鸿章虽也对崇厚未经朝廷允准便擅自画押钤印这件事表示不满,但他又觉得:“崇厚出使,系奉旨给予全权便宜行事,不可谓无立约定议之权。若先允后翻,其曲在我。自古交邻之道,先论曲直,曲在我而侮必自招;用兵之道,亦论曲直,曲在我而师必不壮。今日中外交涉尤不可不自处于有直无曲之地,我既失伊犁而复居不直之名,为各国所讪笑,则所失更多。”

李鸿章的这个折子一上,复招来大片的骂声,有人不仅强烈要求诛杀崇厚,甚至提出,连李鸿章也该杀掉!慈禧太后迫于内外压力,不得不让总理衙门去找俄 国驻华代理公使凯阳德,向俄 国郑重作出声明:《里瓦几亚条约》系崇厚擅自签订,不为大清朝廷所承认。

慈禧太后随后又让军机处给大清驻俄公使馆发报,将崇厚革职逮回京师问罪,同时诏驻英、法两国公使曾纪泽兼署驻俄公使,驰赴俄都交涉改约事宜。这其实也是徐桐敢当庭喊出“李鸿章该千刀万剐”时慈禧太后亦没有发作的原因,更是李鸿章恳请休致的主要因素。

李鸿章到天津后,一面密切关注俄 国的动向,一面督筹电报局一事。那几日,李鸿章明显苍老了许多。他日夜担惊受怕,怕俄 国借大清国索还伊犁一事,对中国大动干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