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1)
只要是仇就要报
化敌为友
至正二十四年(公元1364年)二月十七日,三十七岁的朱元璋亲征武昌,今非昔比,他这次是戴着吴王冕旒坐在大黄伞下出征的。
武昌的太尉张定边一方面向岳州的丞相张必先告急求援,一方面率军在洪山下寨对抗。经不住朱元璋的攻势,他只好紧闭城门固守待援。
朱元璋大兵把武昌围得铁桶一样,城外尽是兵营帐幕,旗帜林立,但见早春的原野黄草接天,大江苍茫。
吴王大旗下,朱元璋乘马与常遇春、蓝玉、廖永忠、胡廷瑞等在城下视察。常遇春已令军士分守四门,立了寨栅,他声称鸟也飞不出来,困几个月,也困死陈友谅的小儿子陈理、张定边他们了。
朱元璋令廖永忠水师在长江里联舟为寨,断绝城内出入。汉阳、德安已在朱元璋手上,张必先从岳州来援,也无济于事。
蓝玉带本部人马在洪山击败张必先的援军,张必先本人被俘。
这几天朱元璋过得十分潇洒,这天饭后又在帐篷里与郭宁莲下棋,胡惟庸和傅友德进来,说:“蓝玉问杀不杀张必先。”
朱元璋头也不抬,“怎么不先问常遇春?”
“常遇春说不杀,”胡惟庸说,“但蓝玉怕他是因为害怕殿下责难他嗜杀,所以该杀的也不敢杀了。”
朱元璋说:“常遇春终于金盆洗手,不滥杀人了。降将降卒最好都不杀,他们放下屠刀,虽不能立地成佛,毕竟没有还手之力了,不杀能争取人心,有时争得敌心变友心,也利我而不利敌呀,是大胜。”
于是蓝玉带着张必先到城下喊话,城上的士卒都害怕了,斗志全无。郭宁莲认为:“武昌东南的高冠山在他们手里,既能俯瞰武昌全城,也能控制我们的营地,取武昌,必先夺得高冠山。”
陈友谅曾经的部下傅友德主动请缨,愿带三千精兵攻下高冠山。郭宁莲也说愿与傅将军同往。胡惟庸因郭宁莲伤好不久,劝她不要去了。
“我不是娘娘,”郭宁莲说,“我是战将。”她转向朱元璋,“这次仗打完,我得实授一个官职了,我不是你的私人保镖。”
朱元璋说:“好,好。”
高冠山上呐喊声震天动地。傅友德、郭宁莲带兵左冲右杀,奋力杀上高地。敌军全力抵抗,双方在阵前交锋。一只利箭飞来,穿透了傅友德的面颊,他几乎栽下马来,郭宁莲飞马来救,已经拖于马下的傅友德忽又挺起,带着箭追杀敌兵,对方一见,吓得望风逃窜。
朱元璋再次拥着张必先来到武昌城下劝降。朱元璋声称,对张必先都以礼相待,何况别人?张必先也喊话,称他已是吴王殿下元帅,“今吴王大兵压境,本可一鼓作气把武昌夷为平地,但吴王为免生灵涂炭,希望陈理来归。”陈理见大势已去,也不愿再战,于是决定投降。
朱元璋兴奋地来到武昌城下受降。军阵整齐,众将环列,旌旗飞扬。在鼓声中,陈理赤膊背了一根大木棒,率张定边等文武群臣,来向朱元璋肉袒请罪。到了军门前,陈理跪伏于地,不敢向上看。
朱元璋起身走到军门,伸手拉起陈理,解去他背上的木棒,把自己的袍服给他披上,说:“不必这样,你年龄小没有罪过,不必害怕。”
陈理希望吴王殿下能放过他祖父母,并一再解释,当初家父称王称帝,祖父大为生气,以为这是家门不幸,是招祸。
朱元璋说:“更不与令祖父有关了。”他回头命胡惟庸、汪广洋马上进武昌宫里,把老人家好好接出来,有他朱元璋,就有他们的衣食。
这话说得陈理心头阵阵发热,朱元璋与他手拉着手回到中军帐里。
砸碎金床
朱元璋拉陈理的手回到帐中央,二人并排而坐。
朱元璋说:“也别说什么投降不投降,我派张必先去劝足下,不过是不想让武昌百姓再受战乱之苦。现武昌既已和平,我发话,你可随便取用府库中财物,想拿什么拿什么,想拿多少拿多少。”
陈理说:“亡国之人,没有奢望,只求放归故里,打鱼或种田,孝敬祖父母以尽天年,就是陈理所愿,对殿下感恩不尽了。”
朱元璋说:“这不行。你不怕人说,我朱元璋还怕被人讥笑呢。你可带家眷随我回返金陵,你愿住武昌也听便。”
陈理说:“谢谢殿下,不杀已是大恩了,不敢有奢望。我还是想奉二老回乡下去。”
“也好。”朱元璋说,“恭敬不如从命,既如此,就封你为归德侯,你们收拾好行李,我派军队护送你们回荆州。”
这时张定边向后面摆了摆手,只见六十四个人吃力地抬着个镂金大床走到军门前,每个人都累得满身大汗,那床实在是太重了。
众将都为这金光四射的大床所吸引了,通体是金不说,其雕工之精美简直令人瞠目。陈理说:“这镂金床是我父亲用两千多两黄金所打造,没人有这个福分享用,今把它献给殿下,也算我的一点心意。”
朱元璋面带笑容地走过来,伸手摸摸床头龙纹凤图案的标志,赞道:“这才叫巧夺天工,是什么人的手艺呀?”
张必先答:“是荆襄四州八十多个银匠琢磨了一年才打造而成,这是为贺大汉皇帝……”说到这里忙打了自己一个嘴巴,“什么皇帝,就是给陈友谅准备的金床。”
朱元璋宽容地笑了:“张丞相大可不必如此,不管你承认不承认,陈友谅都当过大汉皇帝,当过多久啊?”
刘基说:“至正二十年五月在五通庙称帝,至正二十三年八月在泾江口薨逝,前后当皇帝三年又两个月。”
“不算短嘛。”朱元璋说,“当一天皇帝也是皇帝,不用回避。”
陈理说:“在大臣们进献这个镂金龙床时,就有术士说过,有德者卧此床,高枕无忧,无禄者虽睡其上必招其祸。这不是祸来了吗?所以,吴王殿下才是那个可以在金床上高枕无忧的有德者。”
朱元璋坐了上去,又欠起屁股颠了颠,他说:“软硬适中,听说金子养人呢。”冯国用悄声对刘基说:“看起来,金床打动了殿下了,用这种旷世奢侈之物,不是好兆。”
刘基泰然道:“不必忧虑,我断定他不会要这张床的。”冯国用却不大信。
果然,当胡惟庸下令“抬到殿下房中”时,朱元璋制止了,并且问众人:“你们知道五代十国时有个后蜀吗?”
刘基与冯国用会意地相视一笑,说:“怎么样?要借古喻今了。”
朱元璋说:“后蜀有个小皇帝名叫孟昶,你们听说过吗?”
武将们都摇头。朱元璋说:“都是不读书之过,这孟昶喜欢搜罗天下奇宝,他用玉石、翡翠、玛瑙装饰打造了一个金尿壶,价值连城。”
郭宁莲忍不住笑起来。朱元璋说:“我不知道,是不是尿到金玉尿壶里另有一番滋味?尿也不臊了?”众将被他逗得哈哈大笑起来。
朱元璋来了个借古讽今:“这样一个只想享乐的皇帝哪有心思治理国家?果然过了不久,亡国了。”
大帐中奇静。朱元璋又说:“远的不说说近的。在大都的元朝皇帝,到朝鲜去弄了些女人来,大白天在宫中脱了衣服与皇帝跳舞,他也打了个金玉床,不亡国才怪呢,这叫什么,这叫玩物必丧志!”
众人都心悦诚服地望着朱元璋,知道他是不肯睡这个金床的了。
果然,朱元璋下令把金床打碎,珠宝玉石归国库,用这做床的金子打造一个警示碑,铸上‘玩物丧志’四个字,就立在他的王宫门前,他要天天看着它,告诫自己。陈理由衷地说:“这才是明主,英主。”
几个军士上来,迅速卸去镂金床上的珠宝翡翠后,当着众人的面,抡起大锤很快把它砸成了一堆碎金块。
朱文正成被告
朱元璋在挂满纸条的屏风前踱来踱去,看看这个纸条,又看看那个,眉头越皱越深。这时马秀英走了进来,一个眉目清秀的小男孩跟在她身后,蹦蹦跳跳。
朱元璋喜爱地抱起这个有一双黑亮大眼睛、宽额头的儿子,笑道:“我这老四越长越漂亮了,他的气魄、风度像我。”
“你又夸他。”马秀英道,“四岁的孩子有什么气魄可言。”
朱元璋说:“从小看大嘛。咱家老大虽已封为世子了,我觉得他太孱弱,优柔寡断,缺少帝王之尊。这老四不同,小时候就不同凡响。”
老四朱棣爬到高背椅上抓起笔来就往纸上写。他对朱元璋的话提出异议说:“小时了了,大未必佳呀!父亲为什么说从小看大呢?”
朱元璋喜不自胜,与马秀英相视而笑,马秀英说:“问住了吧?”朱元璋问朱棣今天学什么课呀?朱棣答是荀子的《劝学》。
朱元璋说:“好,我考考你。知道‘青,取之于蓝,而青于蓝’怎么讲吗?”
朱棣张口就来:“就好比说,我是你儿子,长大了一定比你强!”
朱元璋喜不自禁,抱起他来亲了一口,说:“好儿子,这正是我所期望的,若是一代不如一代,那不是完了吗?”
朱棣挣扎着跳下地,说:“人家写字呢。”他跑回桌边接着写,朱元璋过去看,他用手挡住。写好了,朱棣走到屏风前,朝那张纸上吐了口唾沫,往屏风纸条丛中空隙处一拍,已赫然在目了。
朱元璋和马秀英过去一看,上面写着“换老师,宋濂讲的乏味!”
朱元璋和马秀英大惊,朱元璋虎起脸来说:“你怎么可以这样?宋濂可是天下最有学问的老师呀!”
“不好,就是不好。”朱棣说,“我贴屏风上,你别忘了换他。”说罢跑出去玩了。
马秀英说:“这老四叫人不省心,这么小就有自己的主意。”
朱元璋说:“他不人云亦云,将来必是经营天下的大才,可惜呀……”马秀英知他肚子里没倒出来的话是什么,支吾过去,问:“你叫我来有事吗?”
朱元璋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走到屏风跟前去,从密密麻麻的纸条中揭下一张颜色有别、字又特别大的字条,递到马秀英手中。
马秀英接过来,只见上面写的是:“派谁去洪都私访?”
马秀英问:“去洪都?不是文正在那里当大都督吗?有事叫过来问问就是了,为什么要派人私访?”
朱元璋说:“要是问问就可以了,我又何必如此伤脑筋?”
马秀英惴惴不安地问:“快告诉我,出了什么事?”
马秀英急得眼里都有泪了。
朱元璋叹口气,说:“有御史奏了他一本。”
“文正从小内向,办事有板有眼,不至于出大格。”
“打下婺洲时,他给我送来美女,这也是有板有眼吗?我当时杀苏坦妹,无意中救了朱文忠,其实也有对文正敲山镇虎的意思在。文正坚守洪都立下大功,现在手里的权柄重了,谁知道他干了些什么?”
“你找我来,是为什么呢?”马秀英问。
“你把他抚养成人,我不能越过你去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