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3)
宋濂听了也不恼,反而笑了起来。
刘伯温的预言
为龙凤帝选中的宫殿地址离莫愁湖很近,这是朱元璋亲自定的,破土那天,他还亲自主持了奠基仪式,弄得金陵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几天过去了,奠基过后的工地上死气沉沉,唯有那个写着“奠基”二字的石碑半埋在土中。这里是一片枯草地,几个工匠正慢吞吞干活。
怎么能快?刘基不给他们预支工钱,一日两餐,全喝稀粥,工匠们说稀饭里的米粒都能数得过来,哪有心情干活。刘基也不怕挨骂,整天躲在临时搭出的席棚里,脸上扣着草帽呼呼大睡。
偏偏朱元璋还隔三差五来皇宫工地视察。这天,他又带着李善长、汪广洋、杨宪、胡惟庸等人坐轿而来,卤簿仪仗摆了一条街,南京百姓都说朱元璋心眼好,善良,对小明王都能这样,对百姓错不了。
这话传到朱元璋耳朵里,他感到很受用。
锣声渐渐响近,吓坏了工地的领工,他急急忙忙跑进席棚摇醒刘基:“刘大人,快起来吧,吴王带人来了。”
刘基一甩袖子,说:“去,谁来了我也一样睡觉。”
看到荒芜的工地和寥寥无几的工匠,朱元璋脸拉得老长。汪广洋皱眉说:“这也没动啊?何年何月能建成宫殿?”
李善长道:“刘伯温先生呢?”
领工的小心翼翼地用手一指席棚:“在,在里面……”
朱元璋便向席棚走去,刘基仍在睡觉。
从人上去摇醒了他,刘基坐起来,看了朱元璋一眼,打着哈欠说:“不恭了。”朱元璋尽量控制着愠怒情绪,问:“伯温先生这里冷冷清清,小明王圣驾不日就到,你不该接这个差使呀!”
“建不建无所谓。”刘基说。
“这怎么讲?”朱元璋问。
刘基说:“我所以不上心,怕是龙凤皇帝他到不了江南了。”
朱元璋大惊,看了看别人,用责备的口吻说:“先生怎能乱说!”
刘基说:“这是天意,不可逆转。我昨天为小明王测了一卦。”
朱元璋忙问:“卦象如何?”
刘基说:“一阴五阳。《象》词曰:无号之凶,终不可长也。”
朱元璋问:“不可长是何所指?”
“意指到了最后终了之时,时间不会太久,上六乃坤阴消退的最后一爻,迟早要被刚爻取代。”
朱元璋听了,脸上显出欣慰之色,但他马上意识到在群臣面前太露,便说了句“但愿先生的卦不准。”
刘基嘻嘻笑着说:“我也这样希望呢!”
李善长与汪广洋、杨宪交换了一个眼神,他们当然也不希望同时有两个主子。朱元璋又加重语气说:“不会的,龙凤皇帝洪福齐天,多少难关都闯过去了,不过你倒也提醒了我,再派几条船去接应一下吧。”
小明王永沉水底
龙凤十二年(至正二十六年,1366年)十二月,廖永忠迎驾的舟船编队格外醒目,大旗上大书特书:“吴王恭迎龙凤皇帝圣驾”、“皇帝万岁万岁万万岁”。
廖永忠迎风立于船头,他身后的长幡上写着:“九天日月开黄道,宋国江山复宝图。”几条战船护卫着一艘飘扬着巨大“宋”字旗、黄伞黄盖的圣驾船,顺江而下。天上滚动着浓云,像撕扯破棉絮一样飞散着雪花,雪把两岸山丘堆得像馒头,雪花静寂无声地被江水吞没。
前面就是六合县境的瓜步山水域,一直站在御舟甲板上的廖永忠下到底舱。他跺跺脚上的雪,来到一片明黄色的中舱见龙凤皇帝。只见小明王身子很单细羸弱,脸色灰白,一副病容,瑟缩着肩在烤火取暖。
小明王咳嗽了一声,问:“廖将军,快到了吧?”
廖将军说:“启禀陛下,我们已到瓜步山,再有一天就到金陵了,我已派了打前站的回去,到时候吴王会亲率文武百官到浦口迎驾。”
小明王很感慨地说:“这么多年,只有吴王对朕最忠诚,救安丰、护驾到滁阳,现又接朕到金陵,吴王功不可没呀!”
廖永忠笑了笑,说:“吴王常说,不孝不忠的人,人人得而诛之,他最恨欺君罔上了。”说这话时,他不由得想到他担着的使命。
出行前,他曾十分感恩,朱元璋单单选中他,把这上不传父母、下不传兄弟的差事交他办,这无疑是视他为亲信手足的意思,他除了感激涕零,就不能有半分杂念,尽管他并不认为这是光明正大的事情。好在朱元璋早已面授机宜,连李善长、刘基都要瞒过的事情,应当说是天衣无缝的,忠于主子,又不担风险,他想到似锦的前程,总是抑制不住心中的狂喜。
小明王当然不会想到瓜步山的波涛底下将是他的归宿。他见连日来侍立船上的廖永忠实在辛苦,还一个劲儿劝他下去歇着,不用总站在外面呢。廖永忠说他正好有些小事回自己的座船去办一下,便退了出来。
天已黄昏,雪停了,满江是绛红色的夕照,如流淌着一江血水。在底舱,廖永忠正与两个海盗一样的人密谋。
这两个人是他精心挑选的水鬼,水性好,杀人不眨眼,都是只认钱不认爹娘的主儿,从前结水寨时,他们本是巢湖上打家劫舍的水盗,后来被廖永忠收服,在他帐下效力。正因为他们是有奶便是娘的没有操守的人,才更有利用价值,多给银子就是了,有钱能使鬼推磨。
络腮胡子问:“在这下手吗?”
廖永忠说:“再不动手就到金陵了!就在前面瓜步山凿船。”
另一个鹰钩鼻子把准备好的手摇钻、榔头拿了出来,说:“干这事,不是一回了,跟玩儿似的。不过,将军说话可得算话呀。”
廖永忠说:“你二人跟我不是一年半年了,我什么时候亏待过弟兄?每人一百两银子不是给二位了吗?事成之后再给一百两,回到金陵,再升你们为副将,给一幢房子,一个女人。”
络腮胡子捧出一坛子老酒来,用力捅开盖子,天太冷,水太凉,他要多喝点暖暖身子。咕咚咚咚地喝了半坛,又递给鹰钩鼻子,鹰钩鼻子把剩下的半坛酒也喝下去了,用袖子一抹嘴巴,说:“准备下水吧。”
这时天已发暗,左右船上都不见人影,大家都缩进了舱中避风。
廖永忠跟在他们后面来到船尾。络腮胡子二人脱得赤条条的,手扶着船舷吊在半空,络腮胡子说了句:“等好消息吧。”一松手,没入水中,另一个也滑了下去,一点声息都没有。
络腮胡子和鹰钩鼻子像白鳍豚一样在水下游着,很快,前面出现一个黑乎乎的庞然大物,正是小明王座船的船底。
络腮胡子打了个手势,二人迅速游到底部,一个扶钻,一个用力摇钻,钻头向船底钻进去。水中不时地升起气泡。
络腮胡子二人已把小明王的座船底下钻了一个大窟窿,又用榔头把洞凿大,顷刻间江水拧着漩涡从洞里吸向船中。
二人飞快游离此地。
小明王已在侍从、宫女的服侍下躺到了龙床上。
小明王问:“船快开了吧?”
一个宫女说:“快了。”小明王忽然听到了异样的声音,咕噜噜地响,他问左右是什么声音?宫女都说:“是风声吧?”“是江水声?”
小明王细辨说不对,怎么他听到了船漏水的声音?
大家细听,果然哗哗声越来越大。小明王坐了起来,因为船晃得好厉害,他问是不是外面起大风了?
侍从答:“风平浪静啊,我去看看。”
他刚迈步,只听小明王“啊”的一声大叫,从床上滚了下来,一股汹涌的水柱喷涌而出,很快把底舱灌满了。
在一片惊叫声中,众人搀扶着半裸着的小明王没命地往上舱跑。“来人啊!”“救命啊!”“快来救驾呀!”呼喊声此起彼伏。
在龙凤皇帝的座船进水倾斜,一片慌乱之际,廖永忠并没露面。
他躲在自己座船的船舱里,正撩开舷窗帘向前面看,小明王的座船正在倾斜,速度很快,他看见太监、宫女们有仓皇跳江的,有抱住桅杆的,哭喊声震天。
廖永忠关闭了舷窗。
有人来报:“将军,不好了,圣驾船要沉了!”
廖永忠说:“别胡说,那是最好的三层楼船,无风无浪怎会翻?”
廖永忠磨蹭了一会儿,等丧失了救援的良机,这才慢吞吞地向上舱走。江面上早乱了营,前后左右的护卫船上的人都在呼叫,提着灯笼、点着火把,在灯火映照下,此时小明王的大船只剩了一个翘起的船尾了,只见小明王和几个妃子抱住船尾的大舵惊恐万状,这个时候救得及时得力,还有希望。可廖永忠不能让他活,他本可以命令水手们下水去救人。他却调动离得较远的几条船往上靠,他口中大叫“救皇上”,却是干打雷不下雨,结果没等救援船靠过去,大船已经完全沉没了,小明王在水里冒了几下头,没再浮上来。
廖永忠直到这时才带头跳下去营救,他扎了几个猛子上来后,只捞到了一顶皇帝的冕旒。
湿淋淋的廖永忠上船后,冷得发抖,痛苦万分地说:“这可怎么办?怎么向吴王交代呀?”
小明王韩林儿,是元末红巾军领袖韩山童之子,韩山童曾以白莲教组织群众起义。韩山童因俘被杀后,韩林儿随母逃往武安。至正十五年春,刘福通等迎韩林儿至亳州(今安徽亳州),立为帝,称小明王。国号大宋,年号龙凤,以亳州为都城。时至今日,立国十二年的大宋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