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3)
赵德胜站在城头,向城外一看,陈友谅的华盖下,竟并肩坐着美人达兰,二人谈笑风生。赵德胜拈弓搭箭要射,却被华盖旁的张定边抢了先,他向赵德胜射出一箭,正中赵德胜左胸,他血流如注倒在城垣。千户张子明扑上去救他。恰此时朱文正上城来,下令:“放箭!”
士兵们一阵乱箭射出,陈友谅的华盖不得不退。朱文正去看中箭的赵德胜,已气绝身亡。朱文正站起来,看见敌人又排山倒海地上来开始攻城,心里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
张子明说:“都督,现在与外面音信不通,万一守不住怎么办?应当及时派人去金陵求援军。”
此前朱文正已连续派出三个信使,两个被杀死,一个被活捉,下落不明,很难出去。张子明毛遂自荐,请任信使。他是个胆大心细的人,朱文正对他并不太熟。朱文正担心地说:“出得去吗?”
张子明决定化妆成渔民,趁夜从水关放出去,如果能混过石头口,就行了。朱文正说:“好吧,千万当心,全城的安危系于你一身了。”
张子明借着硝烟的掩护,成功地撑着渔舟出了水关。张子明一身渔民打扮,为了装得像,他还备了一张旋网,边走边向水中撒网。
这一网还真网上几条大鱼。岸上的陈友谅兵叫他:“过来,你是不是城里出来的奸细?”
张子明说:“水道都封死了,城里一只木盆也放不出来吧?我是城外打鱼的。”他把刚从网里摘下来的鱼甩到岸上,说:“拿去尝尝鲜!”几个兵七手八脚忙着在草地上抓鱼。张子明趁机点了一篙,小船顺入激流,他回首洪都,城上城下硝烟滚滚,喊杀声不绝。
敲山震虎
朱元璋亲自将马秀英写的条幅挂到了书房正面墙上,云奇问他是哪个书法家写的?朱元璋告诉他是马秀英。
恰好马秀英来了,她问:“说我什么呢?”
云奇笑了:“说夫人这字呢。我真没想到,马小姐后来嫁了主公,想起你到皇觉寺还愿,被贼人抢上山,他只身上桃花山营救,好像是昨天的事。”
“可不是,”朱元璋说,“没有她给你十锭银子,我也练不了几百兵勇。”
马秀英说:“这几天郭惠、宁莲都问我,从哪冒出来这么个表哥。我说一表三千里,表哥多得很。其实明说,不是更显得有情有义吗?”
朱元璋说了句:“不要提皇觉寺的事。”一脸的不快,低下头去写他的纸条,马秀英知趣地走了。
朱元璋写过的纸条,就由云奇用糨糊贴到屏风上去,那里已有十多张了。他又写了几张,沉思了一会,提笔又写一个字条。是“召蓝玉面见”五个字,字很大。云奇赶紧把这张纸条粘在最显眼处。
一个影子在窗下一闪。朱元璋看见是郭惠,他故意装看不见,装作看书,却从书页上头不时地向外溜几眼。他灵机一动,又把方才写的召见蓝玉的纸条扯下来,在后面又加了两个字:关?杀?
郭惠再次出现,为引起朱元璋注意,还轻轻咳嗽了一声。朱元璋视而不见,头也不抬。郭惠忍不住了,从窗口探进头来,说:“我姐没在这吗?”朱元璋淡淡地说:“来过,走了。”
“又看书啊?”郭惠趴在窗台上说,“你真成了书虫了。那天晾书,真的看见了很多蛀书的小虫。”朱元璋说当书虫也不易,要把学问吃到肚子里去容易,像春蚕那样吐出丝来,这就不容易了。
郭惠望着那些粘在书橱上的字条说:“你这人做官真怪,天天写纸条,书里记载过你这样的人吗?”
朱元璋说:“没有。如果宋濂把我粘纸条办公的事写进史书,那后人不就知道了吗?”
郭惠嘻嘻地笑着说:“我若是太史令啊,专门记你坏事。”
“我有坏事吗?”朱元璋说,“你今个兴致这么好?你见我总是躲着,今天是怎么了?来,进来坐会儿。”
郭惠说:“你不是连姐姐都轻易不让进来吗?”
“凡事都有特例,不可一概而论。”朱元璋说。
郭惠便风摆杨柳般进到他的书房。朱元璋问郭惠是不是找他有事?
“没有啊。”她在书橱旁浏览着,一会翻翻这本,一会翻翻那本,根本没心思看。朱元璋又去看书,但也看不下去,始终从书页上偷看她,真是女大十八变,他发觉郭惠越来越漂亮迷人了,郭惠发觉了,说:“你看人就正经看,从书本上头偷看,什么意思?”
朱元璋故意说:“你好难缠啊!”
“我怎么难缠了?心里没有鬼,怕人家难缠?”她说:“这几天,我就等着你审我呢,什么时候升堂啊?”
朱元璋哈哈一笑,说:“这可是没影的事了。在咱们家,上上下下谁敢惹你?更谈不上审你了。”
“你别装傻!”她说,“你做的事你知道。”
“我做什么事了?”
“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呀!”她痛快淋漓地奚落朱元璋说,“你心肠不错,办了好事,送了人情还装着没那么回事,你安的是什么心?”
朱元璋猛然发现云奇还不识时务地坐在那听呢,便向他怒冲冲地“哼”了一声,云奇赶紧走了出去。
朱元璋说:“我送人情也送出不是来了?人家派人来见你,我把信使带到家里,这么做可以了呀。”郭惠索性挑明了:“我不明白,我和蓝玉的事,你为什么从中作梗?”
“这真是天地良心。我向着蓝玉还是向着你?你说?”
“我不知道。”郭惠说。朱元璋突如其来地说:“你若肯给蓝玉当妾,我就禀明你娘,成全你。”他有意要刺激她,他不相信郭惠会心甘情愿给人做妾,至于蓝玉有没有妻室,他更不相信郭惠能查得清。
“什么?做妾?”郭惠说,“你胡说什么!蓝玉从未成亲,说什么妾不妾的!”
朱元璋说:“你在闺门里知道什么!几句甜言蜜语就不知东南西北了。我也刚知道,蓝玉早已成亲,妻子在乡村,孩子都好几岁了!我能让你给他当小妾吗?”
“不可能,他若有这事,他不会不告诉我。”
“好啊,他敢骗你?骗到我家里来了?好,这事我来办!只要我查实他确已有了妻子,我就严办他,先罢了他的官,然后下到大牢里!”
郭惠呆住了,莫非他真的成过亲?她半晌说:“你不能那么做。”
朱元璋说:“那除非你告诉我,你们没有什么关系。”
郭惠气馁了:“你千万别处置他,我和他本来也没什么关系。”
“那就又当别论了。”朱元璋敲山镇虎地说,“只要他再来纠缠你,我一定严办他。”心中却暗道:“我看中的东西,谁也别动!”郭惠一筹莫展,不经意间看见朱元璋粘的字条“召蓝玉面见,关?杀?”
她吓得一抖,一把扯下纸条,问,“这是什么意思?”
“方才不是跟你说了吗?只要他敢打你主意,非关即杀。”
郭惠哭着说:“求你了,姐夫……”
朱元璋走近她,伸手去替她拭泪,她没有躲,朱元璋伸手揽她的腰,她躲开走了。望着她的背影,朱元璋总算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仿佛是一件心爱的宝物,一直被别人觊觎,而今那觊觎者已烟消云散。
张子明冒险送信
朱元璋没想到陈友谅动作这么神速,自己尚未部署就绪,洪都已经身陷重围。张子明满面泪痕哀求他:“主公如再不发兵,南昌十万将士和江西行省将不保了。”
朱元璋称赞他:“能在刀山火海中冒险出来送信,忠勇可嘉。”
刘基问:“现在赣江过了涨水季节了没有?”
张子明说:“我出来时,已见江水日渐回落,这对陈友谅他们的巨型舰船是不利的,随时有搁浅危险。”
李善长道:“他围了几个月,粮草也必缺乏。”
张子明说:“所以主公若发大军去解围,一定能转危为安。”
朱元璋下了决心,马上调徐达、常遇春、蓝玉大军,撤庐州之围,驰援洪都。李善长表达了不同看法,他主张等打下庐州再兵发南昌,“否则实在可惜了,日后重打庐州,又要费时费力。”
“不,”朱元璋斩钉截铁地说,“我宁要洪都,不要庐州。如果因占一座庐州城而失了江西,那就得不偿失了!”
张子明说:“这我们就放心了,哪怕战至一兵一卒也不丢城。”
朱元璋让他火速返回南昌,“告诉文正,小心守城,待我亲自统兵前去救援,江西万万不可失!”
一切布置停当,朱元璋大步流星地来到郭宁莲卧房,说:“快睡觉,明天我要出征,会齐徐达他们去救南昌。”
郭宁莲冷冷道:“请你出去,我这不是兵营,我也不是你呼来喝去的侍卫。”一见她真的生气了,朱元璋反倒笑了:“对不起,我是急的。好吧,我叫云奇弄点夜宵来,你陪我喝一杯。”
“跟你吃夜宵太寒酸,不就一碗汤泡饭吗?”郭宁莲说。
“我是受穷受惯了,”朱元璋说,“也并不是觉得山珍海味不可口,总觉得能吃饱就很好。好,今天破例,云奇——”
云奇进来,问他要什么?朱元璋让他关照厨房做一桌好饭菜来,还要酒。云奇答应一声去了。郭宁莲问:“这云奇是你什么表兄啊?”
朱元璋不假思索地说:“噢,两姨表兄。”
郭宁莲扑哧一声笑了,朱元璋问:“你笑什么?”
“云奇说你们是姑表兄弟,你说是两姨兄弟,这是怎么回事?”
朱元璋讪笑道:“表亲多的是,一表三千里,谁记得清?”
“一表三千里?马秀英也这么说,我看,云奇好像当过和尚。”
“何以见得?”
“前天他陪我上鸡鸣寺许愿,他看见人家和尚念经,他也一串串念出声来。他是你在皇觉寺的和尚表哥吧?”
“什么事也瞒不过你。行了,不要对别人说起了。”
“你这次援南昌,我去不去?”
“你不用去,这场恶仗非同小可,陈友谅是来拼命的,他连老婆孩子都带上了。”
“你不也正好带上老婆孩子吗?”
“我不到拼命的时候。”
“你可对我有过许诺,不到一统中原时,我不下战场。”
“我是心疼你。上次如果不是马上马下地折腾,也不至于流产。”
“你铁了心不让我去?”
“我是为你好。”
“那你不寂寞吗?”她讥刺地说。
“打起仗来,什么都忘了。”
“那张美人图不会忘吧?”郭宁莲说,“总是带着上阵,是防着寂寞呀,还是它能避邪呀?”
朱元璋十分惊讶,已怀疑她偷看了达兰画像,画像无所谓,自己的题词可有把柄可抓。他故意道:“你说什么?美人图?什么美人图?”
“你别装傻。令你朝思暮想又题字发誓要一睹芳颜的美人啊!”
朱元璋勃然大怒:“放肆,谁叫你随便翻我的东西?”
郭宁莲也不甘示弱:“你没有见不得人的东西,还怕翻腾东西吗?”朱元璋说:“你越来越不像样子了,你给我滚!”
郭宁莲大哭起来。
出征鄱阳湖
至正二十三年(公元1363年)七月六日,朱元璋誓师出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