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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生心盗竟啖俗儒心 (3)

第十九卷  生心盗竟啖俗儒心 (3)

王召四人入宫,冯轼齿最尊,百十三岁,卜又长七十矣。师伏虎才三十,皇甫仲弓初冠耳。问其里居?又长固已知之,三人皆笑启曰:“大梁人,王圻内庶民也。”王将属以毛子所陈四事,馆四人于府中。毛子留议三日,辞还甘君营,则一叟据皋比坐。甘君及烛生诸人皆侍左右。毛子揖毕,叟命就旁坐,笑言曰:“都生天下士,何见之晚耶?”毛子曰:“大王竟出人间,不屑向天人间觅一小尻,恐阴阳无所界画矣。如腐儒之疑信何?”叟曰:“仆不欲令人信,君不可令人疑,信仆者玄也,疑君则又玄矣。”毛子曰:“然则大王将疑元也!”叟曰:“然。”即向毛子面弹指者三,甘君大骇,视毛子一长柄麈麈尾耳。中作毛子笑声曰:“诸君见刘老师何往?”烛生辈审视皋比人,则已无有,但闻叟与毛子吃吃笑不止,其麈尾自移于皋比上。作人言曰:“诸君何不师事毛子?”犷儿迎进言曰:“事以刘老师之礼,则世治请前,起手闪一掣电,麈尾倏不见。”闻叟讥毛子曰:“都生不直吾小徒一电,抚辰纲安在乎?”犷儿忽倒地,化为匏瓜。内作犷儿语曰:“毛子乃欲刻画胡卢生哉!”

一跃自飞出,乐般哭曰:“何物都毛子,摄吾儿去。终身作无口匏,得无饥欲死?”化醇大笑,谓:“乐弟何戚戚也?”呼埰儿出,语以迷惑状。埰儿曰:“神仙能变化有情无情,真妃师尝以教我,固学焉而未成也。刚和尚藏神盒,亦能隐身以观变化真形,惜亦缴吾师矣。”甘君曰:“吾固知非修罗少主,不能了此幻影。”请庆喜出,告以故。喜出白罗巾于腰际,掷地喝曰:

一切虚无相,化为等等状。或蒙口耳鼻,不觉眼花放。无物乃无尘,生尘莫生障,一堇存,万□□丧。山河两戒在罗巾,请视天宫白人样。

此巾覆地逾刻,有蠕蠕动者,则刘老师、都毛子、犷儿俱卧巾下,欠伸而起。喜向三人致惶恐意,携巾去之。刘老师曰:“菩萨之巾,可以笼罩太乙,况吾辈后天希圣者哉!”犷儿曰:“阿母无此设施,都先生必以老拳挫我,亦将受刘老师大杖矣。”毛子曰:“大王纵率其门徒以至,要不能胜元无妄之宗,元不忍忘夫游戏,而弃白求玄,乃为王子所狎侮耳。”周浮邱小语烛生曰:“吾见昴宿久离其宫,此间游戏人得毋是欤。”刘老师仰天而点头。矩儿亦告甘君曰:“儿尝识先生,似前生入直通明庐之日也,今两不复款曲矣!”手子径前执矩儿手曰:“翁媪俱无恙耶,且同了今因,不暇咨嗟往事。”于是幕客益重毛子,刘老师亦引为忘年交。司马季孙议曰:“我兵过少,御贼不能出,逐贼不能入,何以克济乎?”周浮邱曰:“以其数审之,当有益兵之事。”邬郁以粤裨将曹镇渠灌儿进谒,赍斛斯贺兰二侯书,甘君展之,谓矩儿曰:“汝夫妇又将行矣。”书云:

贵等至黔营,小武屡列妖阵挑战。谨守麾下无轻剿抚之说,静以镇之。朝廷以总帅新营兵不及千人,依楚藩请调粤兵之援黔者三千人,赴雎阳听用,并旧隶之曹镇渠灌儿,供帐前臂指,祈检点收之。此间黄苗耆定之功,杳无时日,亦不系三千粤卒有无也。惟闻员小夫人出身黄苗中,又术为小武所慑,郦真妃力荐之,愿员小军使夫妇偕来助战,则胜于三千人多矣。豫事□□,人言大讹。早建元功,以纾睿念,幸甚。

甘君以书示诸公。毛子喜曰:“就三千人中择其尤者,请师伏虎教之,接应九营,可敌数万人矣。且黔饷新为蔡小武所劫,荆湖皆不及协济,卜又长以百万会子付我,转与小军使挈往,亦权宜之用也。”刘老师曰:“善乎毛生,有八面之因应,无方隅之滞留,酌之以其源也,量之以其器也!才岂在三代下乎?”矩儿自受会子付璜儿,夫妇拜辞甘君,赴黔营,由荆襄荒僻路。璜儿曰:“此行也,去常服,易村装。毋为斗贼窥,致有劫斗。”矩儿然之。

行数日至襄郧岐途,投小家宿。一老妪持门户,问其姓名,答曰:“我嫠也,有儿成性,少不耕读,好食异味,从斗师杓先生游,传适口之术,字之曰生心弟子,我听其所为,不恃孝养久矣。汝夫妇日暮安之?就我半椽舍淹一夕,幸勿令生心盗知之。”矩儿曰:“阿姥能容假榻者,吾夫妇不敢忘戒也。”其妪自食毕,初更闻剥啄声,妪自启户延数人入,觅寝所,作鼾声。矩儿潜出舍后,隐短棂间窥室内,见两文士,一紫毡服,一黑毡服,各携一行囊。若授徒研席间物,一下坐者深目喙,疑即生心盗矣。闻紫毡服者曰:“吾两人皆郧人,代业儒,将投斗师招摇先生,东道人可能先容乎?”生心曰:“招摇先生,近得心疾,好杀人,不如吾师杓先生。”黑毡服者曰:“我有家藏秘书,将献斗主人,不识邀鉴纳否?”生心□然曰:“公自谓秘书,斗主人喷饭矣!”试问三十六宫中,何书不秘,而采三家村学究之书以为秘哉,夫献书固不如献册矣!”两生问曰:“何册可献?”答曰:“村庄富户名册,得之呈送,乃蒙上赏也。吾有家酝,客能饮乎?”两生辞曰:“昨夜吾两人梦皆恶,不成眠。今夕当索快意一觉,何心斗酒耶?”生心即骈二指,向一人喝曰:“汝卧左;”又向一人喝曰:“汝卧右。”

两生自解衣卧两处,袒腹露脐,目瞪上视而无语。生心自支铁镬于前,下炽白炭,从腰间出利刃如雪,刳两生腹,取心肺捧而出,跳掷不已。置镬侧,取芝麻酱一碗,杂辛料甘料诸味倾镬中,提两心肺下之。作燔炙声,腥达户外。有顷,出绿酒佐食,引铜箸尽嚼之,回视两躯,尚翕然动。矩儿大怒,掣铜椎入击。生心大叫,脑裂而绝。翻黑毡服者囊中秘书,乃河图十遁。大诧曰:“此吾父为外翁手录者,安得入俗儒手。”取锦囊藏之,潜入内告璜儿,将与遁迹矣。璜儿曰:“不可,杀其子,不忍欺其母,我呼告之。”急唤老妪醒,视其子死所。妪从容欠伸起,出庭户,见两客无心,其子裂脑,鼓掌称快曰:“生心盗不能复生脑乎?”向矩儿夫妇拜,径出门去。

天将明矣,乌知其所之,矩儿夫妇行山谷中,道路多荆棘,璜儿曰:“若是其足茧也,何勿用阿婆行地锦,逸获之功较多。”矩儿曰:“吾岂忘诸,直不敢贪母氏之成劳耳,汝以慧形人之愚乎?”就地铺锦,携手登其上。一日行三程,迥出云外,竟达黔营。见斛斯、贺兰两上公,为甘君致谢。木兰迎出,谓:“弟妹何契阔也。”贺兰视璜儿,光泽莹宇,一空言思,颇动颜色。斛斯急解词曰:“漳南郡公未见广寒宫中人,宜自惭而色战矣。然麻姑神人,愿无以背痒受鞭也。”木兰曰:“惊鸿游龙,自才士形容之而已,于甄逸女何有焉。”矩儿曰:“姊太谑,视弟为袁熙可乎?”玛知古以灭火真人书至,是寄针、砭二师及知古密札也。斛斯展阅大惊,书云:

昔冯盎碑下之物,以九首分二躯,降生交王妃腹中,六首者名馗具,三首者名馗形。交王死,馗具八岁立,十二年而殂。馗形立,娄万赤复出山,化其盲僧形为美男子。自云年十八,以五年长当为王者师,馗形与之语,大悦。拜万赤为丞相,尚以王之第四姑,号曰太驸丞。夫万赤既得志,必复吾仇,先剪吾之兄弟手足,若玛及针、砭即其人也。黄苗蔡小武,新向馗形乞神兵相援,暗指太驸丞也。万赤早晚来,君三人先受其,归真返本者,不一其宗。吾与刘老师,遥相望而不能援。如何如何?飞鸟来讯。

是书乃南海丹雀衔至者,故末语云云。玛知古曰:“吾前夜展镜,见小武苗寨后,创立十二神词,号中虚宫,系以子及亥名目,殆将供养娄万赤矣。”针砭二师曰:“中虚则火中藏水,妖师近日揣摩至精,迹用特幻,岂吾辈智力所能胜哉?”木兰曰:“我自与弟妹保护国家贵公,二师何不挈玛师潜踪唫钺江深处,此水应坎象。先天孕中满之火,可以立命,俟刘老师南还,则凶灾当尽消释也。”斛斯曰:“若事有反覆,仆愿身先士卒,攻贼而死,亦无惧焉!”贺兰曰:“闽国公天子腹心也。观武人,于圣躬如手之有臂,足之有胫,胫与臂断可续治,腹心不宜损亏。”悬大□弓,挈矢一壶,持丈□枪,腰别藏八十婺铜鞭二,骑黄马自出。张许两都督谏曰:“二公皆未可轻身出,挫国威。某二人先不与金大都督死六畜阵中,继不随李节相死闽海。今而死亦晚矣。请为二公先,率滇粤兵万人直蹴黄苗诸寨。”斛斯自引贺兰神策兵平岛有功者千人,出黄苗背。矩儿夫妇及木兰拥护之,求旃张弓脰居守。

大师已出,蔡小武遣苗卒下战书,旃与弓脰大骂:“逆苗何狂悖乃尔!”斩其人,以书系颈侧,悬戟门。玛知古偕针砭二师去唫钺江边,潜以镜照,见小武引十二火神列阵,悬一榜曰“六六冰炭之图”。贺兰一骑冲进,发大羽箭射午位火神,应弦立毙。一金幞头少年,台上掣未旗者,怒曰:“不惧死汉囚,敢伤太驸丞之弟子,知其为娄万赤也。”知古暗击镜背,喃喃作咒声。万赤自台上下坠。贺兰引枪刺之,亦坠马下。黄苗兵围之,贺兰大呼步战。出铜鞭击杀一人,跃上其马,冲出火阵,竟无能害之。

洛钟自欲应铜山,何日长歌壮士还。

岂竟锡龟无一策,徒劳功狗有重□。

证来外道辟支果,填得新词《菩萨蛮》。

自是墨兵余杀劫,阿婆微破冻梨颜。

紫衫氏诠曰:

生心之为言性也,性善则入为圣,性恶则出为狂。生心之盗,乱者之所凭而为梗,即治者之所藉以转机也。史氏于荆棘满林,烟尘弥望之际,逗出生心盗,示人以尻见性,则乱庶遄已。既生己之心,何以啖人之心也?曰:“不能息焰于己之心,未免垂涎于人之心,故克念为难也。”

生者盗心,啖者儒心,理既不容并立,以生心之盗,啖俗儒之心,机亦有以相因。

隋末麻叔谋啖小儿之肉,朱粲啖朋友之心,人道之厄也。太平之年,宜不应有此。曰,俗儒之召灾酿变也久矣。生心害政,亟当以生心之盗啖之,曰竟啖,尽之之词,愚者所骇,智者所忻,斯时竟有斯事则可骇,斯事竟及斯人则可忻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