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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被绑在厚重龙床上的另类皇帝

第八十二章 被绑在厚重龙床上的另类皇帝

——李洁非眼中的明武宗朱厚照(1491-1521)

有些人一生都在做着帝王梦,其结局也只是梦而已。而有些人生下来,就注定要将自己的屁股定格在龙床上,这一坐,就是一生。幸好做皇帝可以上瘾,所以大多数皇帝感到无限惬意。可是对于明武宗朱厚照来说,这却是他一生悲剧的根源。

朱厚照生下来的时候,已经注定将来的君临天下,因为他是由皇后所生的嫡长子,根正苗红,这个皇位他想推都推不掉,何况他父皇只有他这么一位宝贝儿子,自小便是宠爱有加,管教不足。

然而不幸的是,他的父皇在他十五岁那年仙逝了,将一个偌大的江山留给了尚是少年的他。少年无父对一个人,特别是男孩子来说是一件可怕的事情,如李洁非所分析的,“父亲”是秩序和准则的象征。从人类文化学的角度看,对“父亲”的认知,与国家、法制等社会理性的形成是同时进行的。是人告别原始和动物性(自然、无序)而走入文明的开端,这一规律至今不变,因而无父状态最易造就反社会、边缘化的人。朱厚照就是这样一个边缘化的人。他真正是中国皇帝中的异类、最大的变数。因为他的一生就是缺少理性与规划的一生,是任意为之的一生。对于一个常人,这可以看作是潇洒处世,是追求个性解放,但对于皇帝来说,这则是国之不幸,万民之不幸。总之,朱厚照确实不是一个常规意义上的皇帝,他的一生都在试图挣脱皇帝这一身份的束缚而不可得,却被紧紧地捆绑在龙床上。

正德三年(1508),朱厚照的心思已是禁城的高墙所挡不住了。他不甘宫内枯燥的生活,索性离开了禁城,住进了皇城西北的豹房新宅,豹房成为了武宗居住和处理朝政之地。也许有人会说,皇帝不就是换个处理政事的地方吗?这又有什么大不了。其实这是大有深意的,去过故宫的人都知道故宫中心的大殿叫做乾清宫。自明朝永乐皇帝起,这里是中国所有皇帝的寝宫(雍正后,皇帝移居养心殿,日常还是在此处处理政务),乃是帝权的象征。皇帝居住于此,代表的是一种责任和义务,而朱厚照毅然决然地离开了这里,且终生未归,可以看出他对这里的恨意。他的目的其实就是想挣脱体制对一个皇帝的束缚,然后彻底地享受皇帝所拥有的至高无上的权力。朱厚照对这座皇宫的恨意还可以从另一件事情上得到证实,正德九年正月十六日,宫中元宵节放烟花,不慎失火,殃及宫中重地乾清宫。朱厚照见火起,没有下令扑救,反而在豹房兴致盎然地观看,谈笑风生,并回头对左右说:“好一棚大烟火啊。”如此皇帝,真是空前绝后!

朱厚照移驾豹房后,开始了他自由而荒唐的人生。豹房多构密室,有如迷宫,又建有校场、佛寺等,朱厚照每日广招乐妓承应,荒淫无度。而他的荒诞行为,数之不尽,听后也令人咂舌。例如他在宫中开设商家,与宦官们相互贸易,讨价还价,争相喧哗既罢,就宿廊下;制作大批毡帽皮裘,动员一宫的人穿上,互相扮演鞑子自娱;微服出游,风流好色,甚至差点娶回一个怀孕女子,借以解决自己的无嗣难题……朱厚照的无厘头行径犹如朱明王朝的万花筒,花样百出。如今,著名戏曲《游龙戏凤》的段子便出自于这位荒诞天子的花边新闻。曾有朝鲜使臣回国报告厚照举止:“皇帝所为之事,非如陈后主、隋炀帝,而如小儿之戏。”

对于这样一位荒唐的皇帝,死后他的继任者费尽心思,最后给他定了一个庙号“武宗”,这绝不是从他荒淫好色中来,而是因为他从小就喜动不喜静,喜欢舞刀弄棒。李洁非说:像明武宗朱厚照这样的人,最好是给他一条破枪、一面烂盾、一匹瘸马,领着一群乌合之众,东讨西征,虽然免不了老吃败仗,但也强似在金銮殿胡闹。

这一评价很容易让人想起西班牙作家塞万提斯笔下的那个疯狂的主人公:堂?吉诃德。而巧合的是,两人都生活在16世纪,不同的是,一是真实存在的人物,另一个则是小说中的虚构。评论家曾如此概括堂?吉诃德的一生:“他终于完全失去了理性。他要去做个游侠骑士,披上盔甲,拿起武器,骑马漫游世界,到各处去猎奇冒险。书里那些游侠骑士的行事他一一照办,要消灭一切暴行,承担种种艰险。将来功成业就,他就可以名传千古。”对朱厚照来说,他基本上可把这段话照单全收,李洁非如是说。

朱厚照在草草学了些兵法之后,自认为得了兵法三昧,于是觉得建功立业的时机已经来到,便自封为“威武大将军。”他的目标是蒙古人,然而,采取“流寇主义”的蒙古人总是不给他立盖世之功的机会,他率军队寻找蒙古人的结果只有一个:扑空。直到正德十二年十月,朱厚照才终于盼到了一显身手的机会。在得知蒙古小王子部叩关来袭,他非常高兴,亲自布置,希望同小王子大战一场。这场战斗十分激烈,明军一度被蒙古军分割包围。最后取得了难得的胜利,史称“应州大捷”。而《武宗实录》中留下了一个数据却是对这次“大捷”的一个精彩的讽刺。据估计,这是一次我众敌寡的战斗,战斗结束之后的统计是:“斩虏首十六级,而我军亡者五十二人,重伤者五百六十三人。”尤其严重的是随后的一句话:“乘舆几陷”。即朱厚照差点被捉。

就是这样一场胜利,朱厚照“以捷闻于朝廷”,大肆宣扬了一番。这确实是一个完全失去了理性的东方堂?吉诃德,正如李洁非所说,他更适合生在一个普通人家,在社会上厮混,广结三教九流之辈,过一种毫无规矩的生活。然而一不留神他就生在了帝王家,这于国家和他个人来说都是不幸之事,只是已经注定不幸,再难改变。

最后用鲁迅先生的话来做个结尾:“其实唐室大有胡气,明则无赖儿郎。‘无赖儿郎’四字,用在厚照身上,可称的评。”

【名家巡礼】

李洁非:祖籍山东,生于安徽合肥,1982年毕业于复旦大学,从事当代文学批评与研究,并活跃于文坛,代表作《从英雄到普通人》、《什么不是悲剧》、《与萨特告别》产生过重要影响。2000年获“首届冯牧文学奖?青年批评家奖”。近年来的研究与创作倾向于以“整体人文”理念为引导,以“学术可读性”为旨归,逐渐形成了思想含量很大,并且跨领域、跨文体的研究和写作风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