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眼极冷,心极热
——胡文英这样评价庄子(约前369-前286)
他看破生死,看破富贵,放浪形骸在人世逍遥,其孤傲足以睥睨众生,而其皎洁又如同一轮明月,悬在历史的天空,让世人仰望。其冷极,酷极,后世历代名士中都有他的影子。而其又古道热肠,念念不忘黎民苍生。
清代学者胡文英这样评价庄子:庄子眼极冷,心肠极热。眼冷,故是非不管;心肠热,故悲慨万端。虽知无用,而未能忘情,到底是热肠挂住;虽不能忘情,而终不下手,到底是冷眼看穿。
“北冥有鱼,其名曰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 鲲鹏以其大,在现实中注定无处容身,而庄子自由的心灵也只好在幻想的天地里翱翔,在绝对自由的境界里寻求解脱。鲲鹏自然不与凡鸟为伍,庄子是主张精神上的逍遥自在的,所以在形体上,他也试图达到一种不需要依赖外力而能成就的一种逍遥自在境界;庄子提倡护养生命的主宰亦即人的精神是要顺从自然的法则,要安时而处;让生命自然流注出一种自足的精神的力量。
庄子所持的宇宙与人的关系是“天人合一”的,是物我两忘的,“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一切的一切,透彻的人生,无非就是一个无。
整部《庄子》给人一种回肠荡气,登泰山而小天下的感觉,以庄子的视角,凡夫俗子就如一窝吱吱喳喳、跳跳跃跃的小麻雀,官僚是一群猪猡,文人学士则有如争吵不休的猴子。而他则置身于历史的顶端,置身于喧嚣的世外,冷眼旁观世人的表演。
所以,庄子冷极。因为冷极,所以,对于存在于世间的形骸,以及世人所谓的富贵,庄子嗤之以鼻。庄子穿着补丁摞补丁的衣裳,鞋子也没有鞋带,随便拿根草绳一绑,就这样去见梁惠王了。
梁惠王问:先生,你怎么这般困苦?庄子说:这是贫穷而不是困苦啊,有大智慧而不能化行天下,这才是困苦啊!真正的仁人志士,不怕生活上的贫困,怕的是精神上的潦倒。庄子认为是道给了我们的形貌,天给予了我们形体,我们要做的是不要因为好恶而损害自己的本性。他以人的完整生命为起点来思考人应当度过一个怎样的生活旅程。
庄子的人生就是要追求并维护一个自然。所以,楚威王派使者北上邀请庄子时,庄子对使者说:我听说楚国有个神龟,死了3000年了,楚王把它珍藏在庙堂之上。就这个神龟来说,是愿意死后使它的骨甲得到重用,还是宁愿活着拖着尾巴在泥土中爬着呢?使者说:“宁生而曳尾涂中。”庄子曰:“往矣!吾将曳尾于涂中。”
“富贵于我如浮云”,富贵是形骸的富贵,而不是精神的富贵,追求形骸的富贵而妨碍了精神的自由,庄子是坚决反对的。庄子的世界与世俗是两个轨道,庄子的世界只能脱出世俗之外来理解。所以,对害怕庄子会夺走自己相位的惠子,庄子极尽嘲讽:“南方有一种鸟,它的名字叫鹓鶵,你知道它吗?鹓鶵从南海出发,飞到北海,其间不是梧桐树它是不会栖息的,不是竹食它是不会吃的,不是甜美的泉水它是不会喝的。在这时,鹞鹰捕获了一只腐烂的老鼠,鹓鶵从它头上飞过,它仰视着鹓鶵说:‘吓’!现在你想凭借你在梁国的身份向我‘吓’吗?”
富贵用以滋养形骸,对精神是无用的,自然对庄子也是无用的。既然对形骸充满蔑视,那么自然也就看透了生死。所以他有着通达的生死观;庄子的结发妻子先他而去了,惠子去吊唁。到了他家一看,却见庄子在那 “鼓盆而歌”。既然身体只是形骸,死亡就是从形骸中的解脱,那对于死亡,庄子自然忍不住要敲着盆唱歌了。
但庄子不管是“冷眼看穿”也罢,“终不下手”也罢,他终究“心肠极热。”终究“未能忘情”,他愤世嫉俗,“终生不仕”。但他一面鞭笞现实,一面同情劳苦人民。他在《达生》篇中,记述了庄公为满足私欲,让东野稷拚命地表演赶车技术,而累坏了良马的故事,表达了对东野稷的同情。庄子还赞美过杀牛技术纯熟的庖丁、斫轮工匠、运斤成风的石匠、制锯的梓庆,说明他到底是“热肠挂住”。
“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庄子给我们提供了一个恢宏壮观的想像世界,他描述下的姑射山神人“肌肤若冰雪,淖约若处子”,既飘渺虚无,又实实在在。一如他的梦蝶,梦境就是现实,而现实就是梦境。而他把那个“不食五谷,吸风饮露”的神人写得那样美丽绝伦,其中燃烧着的正是他那炽烈的、对美好理想的追求之火。那雄伟的大鹏形象所体现的正是作者这种欲飞的理想和无法飞走的悲哀。
庄子在虚虚实实之间,他其实是要告诉人们,争名夺利根本没有价值,而出路只有一条,就是无为、无己,他看透了人间的沉浊肮脏,庄子通篇描写动物、植物与神仙的世界里,似乎做到了“无己”;但是“谬悠之说,荒唐之言,无端崖之辞”的背后有深深的苦闷,他追求着逍遥却无法摆脱人生的羁绊。
庄子就是那株生长在现实和虚幻之间的孤独的树,他的枝枝丫丫伸向自己清冷的理想的世界,根却深透于现实。他用外表的冷酷表达内在的火热,用表面的放浪掩盖内在的严肃。他不是那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只是一个局促于世间的鲲鹏。
【名家巡礼】
胡文英:字质余,号绳崖,清代江苏武进人。代表作品是《屈骚指掌》,王鸣盛曾夸奖此书说:“从来屈注,当以此为第一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