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大卫·科波菲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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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在萨伦的第一学期 (3)

第七章 在萨伦的第一学期 (3)

“我怎么欺负他啦?”斯提福兹问。

“你怎么欺负他?”特拉德尔反问道,“你叫他伤心,还把他的饭碗给弄丢了。”

“叫他伤心!”斯提福兹重复道,“他不会一直伤心。我敢担保他的心可不像你的那样软。至于他的饭碗——那是值钱的位置,是不是?——那你认为我能不写信回家,不设法给他点钱吗?我的小妞儿?”

我们都认为斯提福兹这种打算是可贵的。他母亲是个富有的寡妇,据说,他不论要什么,她一定听他的。看到特拉德尔这样被说服,我们都非常高兴。更加推崇他;特别当他说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们。他这样不顾自己利害,给我们做了一件大好事。

但是我得说,那天晚上,当我摸黑讲故事时,麦尔先生的笛子不止一次地在我耳中哀鸣;当斯提福兹终于疲倦地上床时,我在想那笛子到底在什么地方哀鸣,我心中十分不好受。

不久我就把麦尔先生忘了,因为我看到斯提福兹带着轻松的样子,连书本都不用(我觉得他好像什么都会),在新教师来之前暂代麦尔先生的课。后来来了一个拉丁语学校的新教师,在他接手之前,他经人介绍在客厅中与斯提福兹见面。斯提福兹非常赞成他,对我们说他很能干,他究竟如何能干,我也不十分了解,但我对他很敬重,对于他的学问之高从不曾怀疑。不过他对我——并非说我是什么了不起的人——却从不曾像麦尔先生那样尽心尽力。

在这半年中,还有一件事给我印象很深。

这天下午,当我们正被书本折磨得头昏脑胀,而克里古尔先生还在乱抽乱打时,屯盖进来,用他洪亮的嗓门叫道:“科波菲尔,有人找!”

关于客人是谁,把他们带到什么房间等这些问题,他同克里古尔先生交换了几句话;随后我(照规矩,在叫到我时就站起来,而且吓得手足无措)奉命从后楼梯出去,并穿上一件干净衣服到客厅去等。我照着这些话做了,当我走到客厅门前时,我猜来人也许是我母亲——先前我想到的是摩德斯通先生和小姐——我缩回开门的手,在进去之前,平静了一下。

刚开始我看不见人;只觉得门后有压力,我就往门后看去,使我惊讶的是,居然是坡勾提先生和汉姆,彼此互相往墙上挤,还对我脱帽鞠躬。我禁不住笑了出来;不过大部分是因为看见他们心里欢喜才笑起来,而不是因为他们可笑的样子才笑的。我们亲热地握手,我又笑起来,直到我流出眼泪。

坡勾提先生(我觉得,在这次访问中始终没闭上嘴)看见我抹眼泪,觉得很不放心,用胳膊推了汉姆一下,叫他说几句话。

“提起兴致,卫少爷!”汉姆带着他独有的憨笑说,“啊,你又长了!”

“我大啦!”我边说边擦眼泪。我不明白我为什么哭,可能是因为看见老朋友,我就忍不住哭起来。

“你看他是不是长了?”汉姆说。

“是长了!”坡勾提先生说道。

他们两个的对笑使我也笑了,于是我们三人一块儿笑,笑得我又有哭的危险。

“你知道我妈吗?坡勾提先生,”我说,“还有我亲爱的亲爱的老坡勾提好吗?”

“好极了。”坡勾提先生说。

“小爱弥丽呢?古米治太太好吗?”

“都非常好。”坡勾提先生说。

这时坡勾提先生从口袋里掏出两个奇大无比的龙虾,还有一个大螃蟹,还有一帆布袋小虾,都堆在汉姆的两臂中。

“你看,你在我们那儿时,我们知道你爱吃野味儿,所以不怕你见笑,给你带来这些,都是那个老妈妈煮的。是她亲手煮的,不错,是古米治太太煮的。”坡勾提先生老说这个话题,可能因为未预备好别的话题。

我向他道谢,坡勾提先生看了看腼腆地抱着那堆东西、含笑站着的汉姆,并不设法帮他,说道:

“我们从雅茅斯到格雷夫岑,一路上风平浪静。我妹妹写信告诉我们这地方的名字,并写信说,我们要是来这,一定要到这里找卫少爷,替她转致问候,再告诉你家人一切平安。你知道,我们一回去就叫小爱弥丽写信给我妹妹,告诉她,我们看见了你,你也很好,这样我们就等于玩一个兜圈子游戏。”

我热诚地表示了谢意,同时说我相信,小爱弥丽从我们时常在海滩上捡贝壳和石子的时候起,一定也变了样,我自己觉得我说这话时,脸上一红。

“她长得像大人了,一点没错,变得像大姑娘了。不信你问他。”

坡勾提先生指着汉姆,汉姆笑嘻嘻地对着盛虾的口袋表示同意。

“她那脸蛋可美了!”坡勾提先生说道,“她的脸亮得像一盏灯。”

“她的学问就别提了!”汉姆说。

“她的书法呀,”坡勾提先生说,“噢,那可是像黑玉一样黑!并且都那么大,你不论在哪儿,都看得清清楚楚。”

坡勾提先生一想到他的小宝贝,就心花怒放,那是十分令人高兴的。他又站在我面前了,他那毛乎乎的脸,一片坦诚直爽,含着快乐的爱心和得意的光辉,我无法加以形容。他那诚实的眼睛也闪烁有光,仿佛它们深处被一种光明的东西搅动着似的。他的胸膛,一起一伏。他那强壮的双手紧紧地握在一起;他又是动着他的右臂强调他所说的。

汉姆也和坡勾提先生一样诚恳。如果不是因为斯提福兹出乎意料地进来而使他们局促,那他们一定还有许多话要谈到爱弥丽。斯提福兹看见我同两个陌生人站在一个角上说话,就停下他哼着的歌,说:“我不晓得你在这里,小科波菲尔!”说完他就从我们旁边走了出去。

我不能肯定,是因为有斯提福兹这样一个朋友而让我觉得骄傲呢,还是因为我想对他说明我有像坡勾提先生这样一位朋友的缘由呢,总之当他正要走出去时,我把他叫住,谦虚地说——虽然过了这么多年,但当时一切都历历在目——“别走了,斯提福兹,这是雅茅斯的渔人——很和气善良的人——他们是我保姆的亲戚,专门从格雷夫岑来看我。”

“哦!”斯提福兹回头说道,“很高兴见到你们。两位好?”

他的态度从容潇洒——那是一种愉快的优雅的态度,但丝毫没有盛气凌人的成份——我依然相信其中有一份迷人的力量。由于他从容大方的仪态,轻松活泼的性格,悦耳的嗓音,清秀的面貌,优雅的身材,使别人难以拒绝这种魅力,所以他无论到哪儿,都带有一种魔力。我当时一看就知道,他们是多么喜欢他,他们怎么一刹那间就向他敞开胸怀。

“寄信时,你们务必让家里人知道,坡勾提先生,”我说,“斯提福兹先生对我非常好,要是没有他,我真不知道我在这儿该怎么才好。”

斯提福兹笑着说:“你千万不要对他们说这些。”

“如果斯提福兹来诺弗克或萨弗克,坡勾提先生,”我说道,“只要你放心,只要他肯,我一定带他去看你们。斯提福兹,你一定不曾见过那么别致的房子,那是用一条船做的!”

“一条船做的!”斯提福兹说,“真的吗?对于一个真正的渔人,那可是再适当不过的了。”

“对,少爷,对,少爷,”汉姆一边呲牙一边说,“你说得对,少爷,他是个真正的用船人。”

坡勾提先生与他侄子一样欢喜,但他很谦卑,他可不会像侄子一样吵吵嚷嚷地接受这种个人奉承。

“得,少爷,”他一边鞠躬,一边笑着把领巾头往怀里塞着说道,“谢谢你,少爷,谢谢你!干我们这一行,可不能有半点松懈,少爷。”

“最有本事的人也不过如此罢了,坡勾提先生。”斯提福兹说,他已经知道他的姓了。

“我敢打赌你也是最好的,少爷,”坡勾提先生一边晃着头一边说,“你一定也做得很好,一定也做得很好!谢谢你,少爷。我感谢你一见面就不把我们当外人。我这个人看上去粗鲁,可是我是爽快的,你知道,少爷,我的房子没什么可看的,但你要是和卫少爷一块儿来看,那我们一定尽力招待。我简直成了蜗牛了,一定的。”坡勾提先生说。他说的是他走得太慢,像蜗牛一样,因为他每说完一句就要走,但不知为什么又回来了,“我祝你们两个都好,愿你们两位快乐!”

汉姆也说了同样的客气话,于是我们以最热烈的态度与他们分别了。我那天晚上,几乎忍不住要向斯提福兹提到小爱弥丽,但我太害羞提到她的名字,也太怕他取笑我,终于没说。我记得我带着很不安的心情把坡勾提先生说她变成大人的话想了半天,不过我后来还是认为这毫无意义。

我们偷偷地把那些东西,坡勾提先生说的“野味儿”,带进我们的寝室。那天晚上我们饱饱吃了一顿。但特拉德尔却不能快活地享受,他太倒霉了,连吃一顿东西也不能安静。他因为吃螃蟹生起病来,在服用过大量黑药水和蓝药丸之后——据丹普尔说他父亲是个医生,这些药足以吃坏一匹马的身子——还挨了一顿棍子和抄写六章希腊圣经的惩罚,因为他拒不承认。

那半年余下的日子没什么可记的:每天我们为生活而挣扎奋斗;夏天消逝,季节变换;严寒的早晨我们被铃声叫起;晚间我们又被铃声催促上床;那灯光暗淡、炉火微弱的晚间的教室,犹如一架专使人哆嗦的大机器;煮牛肉、煮羊肉和烤羊肉轮流在饭桌上出现;还有黄油面包,卷角的教科书,裂了的石板,泪痕斑斑的练习簿,挨戒尺,挨棍子,理发,下雨的礼拜日,猪油布丁;还有到处都泼了墨水的肮脏气氛。

但我还记得,那遥远的假期最初好像远得像一个固定不动的小黑点,后来渐渐地向我们走来,愈来愈大;我们先是一个月一个月地数,后来一星期一星期地数,再后来是一天一天地数。那时我开始害怕起来,唯恐家里人不让我回家,后来我听斯提福兹说,我回家的通知已来了,而我又怀有会在回家前先弄断一条腿的念头。放假的日子终于一天天临近,于是就在那天夜间,我上了回雅茅斯的邮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