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大卫·科波菲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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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决计出逃 (2)

第十二章 决计出逃 (2)

“我的亲爱的密考伯!”他的太太劝道。

“我”密考伯先生答道(完全忘记了自己,重新换上满面笑容),“落到你现在所见的窘迫境地。我的劝告是:今日事今日毕,莫要拖到明天。延宕是偷光阴的贼。”

“我可怜的爸爸的格言。”密考伯太太道。

“我的亲爱的,”密考伯先生说,“你爸爸,从他的看法而言,是很正确的了,我起誓绝不会诽谤他。总之,我们或许永远不会再结识像他那样的一个人,在他那样的年龄,仍然有无需绑裹腿的腿,并且能不戴眼镜读任何印刷体。但是他把他的格言用在咱们的婚事上,结果是,实在办得太早了,至今还未能弥补上那一笔开销。”

密考伯先生斜起眼来看密考伯太太,并且又说道:“我并非后悔我们的婚事。不,我亲爱的。”随后,他停顿了一两分钟。

“我的一个劝告,科波菲尔,”密考伯先生说道,“你晓得,每年收入二十镑,每年支出十九镑十九先令六便士,结果是快乐。每年收入二十镑,每年支出二十镑零六便士,结果是苦恼。花凋了,叶落了,太阳沉没了,于是——于是,总之,你永远跌倒了,像我一样。”

密考伯先生为使他的榜样更加逼真,便怀着极大的愉快和满足的派头喝了一杯酒,跟着用嘴吹起大学跳舞曲。

我当然向密考伯先生极力发誓,我将牢记他的告诫(其实我并不需要这样做),因为那时他们的确深深地震憾了我。第二天早晨,我在脚车售票处看到了他们一家人,只见他们满怀凄楚地坐在车外面,车的后方。

“科波菲尔少爷,”密考伯太太说,“上帝会保佑你!我绝对不会忘记那一切,即使我能忘记,我也不会去忘记,你晓得的。”

密考伯先生说:“再见了!愿你一切顺心如意!假若,在岁月流淌中,我那悲惨的命运可以成为你的一种忠告,我就觉得自己没有毫无益处地占据别人的空间。假如有朝一日(我相信会有的),机会来临,我一定尽力改善你的前途。”

我认为,当密考伯太太和孩子们坐在车后方,我站在路上无声地看着他们时,密考伯太太仿佛拨开眼前的一层迷雾,看出其实我是多么小的小家伙。我之所以这么想,是因为她的脸上露出慈爱,向我招手,让我爬上去,搂住我,像亲吻自己的孩子一样地吻着我。我刚刚下车,他们便起程了,他们摇摆着手绢,直至我几乎看不见那一家人。不一会儿工夫,他们便走远了。只有那个孤儿和我相对茫然地站在路中央,随后握手说了声再见。我想,她要回圣路加教养院,我则去摩?格货栈做那令人厌烦的苦工。

但是我并不打算在那里继续过那种日子,决不!我下定决心出逃了,想方设法去乡下,去见我世上仅有的亲戚,将我的遭遇向我的姨婆贝西小姐倾诉。

我已经说过,我并不明白这个不顾一切的想法是如何进入我的脑海里的。不过,脑海里一旦留有那个念头,它便会成为一种主张,一种我一生都不会再有的比那更坚决的主张。现在我不敢说是否相信会有一线成功的希望,不过我已下了决心将其付诸实行。

是在一天晚上我辗转无法入眠的时候,那个念头在我的脑海生根的,从那天晚上开始,我千百次地回想着我母亲讲过的我出生的事。在其中我姨婆以一个威风凛凛的角色出入。但是,她的行为中有我喜欢玩味的特征,并且隐约给了我一些轻微的鼓励,我无法忘记,我母亲那时认为姨婆轻柔地用手抚摸她那柔美的头发。虽然那或许是母亲的幻想,而实际上毫无根据,但是我却把它想象成一幅图画,画面是那么清晰,母亲那种少女之美使凛然可畏的姨婆变得和蔼可亲,这幅画使得整个事变得柔和多了。也许这幅画在我心里驻留了很久,并使我想接近它的想法逐渐发展成一种信念。

对于贝西小姐住的地方我毫无所知,于是我写了一封长信给坡勾提,随便问她是否记得;我托辞说,我听说有这样的一个女人,住在一个什么地方(地名是我随便说的),因而想明白是不是这个地方。我还提到我还有一请求,她若能借给我半基尼,到我有能力归还的时候,我就感激不尽,以后我会告诉她我需要这笔钱的原因。

坡勾提很快便回信了,如往常一样,充满强烈的真挚。信中附来半基尼(我恐怕她一定颇费周折才从巴吉斯先生的箱子里取出这笔钱),并且告诉我,贝西小姐住在离斗佛不远的地方。但是她不很清楚贝西小姐是住在斗佛当地呢,还是在海斯,或散盖特,或弗克斯通。但是我们伙伴中的一个,当我问他时,他们都说不清,于是我决定那个周末出发。

因为我是一个十分诚实的孩子,不愿背着坏名声离开摩?格货栈,我认为必须待到周六晚上再出发。并且,由于我初来时预支了一个星期的工资,所以决定不在通常领工钱的时间去帐房。由于这个原因,我向坡勾提借了半基尼,以免没有旅行的费用。当星期六夜晚到来的时候,我们都集合在批发店里,永远第一位的车夫狄普先进去拿钱,我握着米克?华克尔的手,请他在领工资时,代我告诉奎宁先生,我去把箱子搬到狄普那儿;然后,我对赛白粉?马铃薯说声最后的再见,就跑开了。

我的箱子在河对面的旧住所里,我在钉在酒桶上的地址卡片后面写了几个字,“大卫少爷,‘留在斗佛脚车票房,待取。’”我把写好的条子装在口袋里,准备取出箱子时,然后拴上去;当我走出寓所时,四处看了看,看是否有人能帮我,将箱子搬到票房。

有一个长腿青年,赶着一辆很小的空驴车,站在布莱克?弗赖尔路的尖塔那儿,我路过他时,碰到了他的眼光,他叫我“瘪三”,希望“我认清楚好作证”——毫无疑问,这是指我冒犯他了。我停下来,对他说,我这样并没有那个意思,只是不能断定他是不是想揽生意。

“什么工作?”那个长腿青年说。

“搬箱子。”我说。

“什么箱子?”那个长腿青年人说道。

我告诉他我的箱子放在街那边,我想让他运到斗佛脚车票房,运费为六便士。

“就是六便士啦!”那个长腿青年说道,立刻上车(那不过是架在车轮上的一个大木盘子而已),用我勉强赶得上那头驴子的速度咕隆咕隆地跑起来了。

我不大喜欢这个青年人蛮横的态度,特别是他讲话时嘴里叼草的样子。不过既然已谈妥交易,我只好带他到我即将走的房子,取出箱子放到车上,我不愿将那张纸片系在箱子上,因为我害怕被房东家的什么人发现而阻拦我。所以我告诉那个长腿青年,走到最高法院监狱大墙背后时,先停留一会儿。我的话刚一出口,他就拼命赶着驴跑起来了。我在后面一边跑,一边喊,当我在约好的地点追到他时,我已上气不接下气了。

由于极度激动,极度紧张,当我掏取纸片时,把半基尼从衣袋里也倒了出来。为了安全,我把它放在嘴里。我的手拼命地哆嗦,但我还是把那张纸片系好了。这时,我突然觉得自己的下巴被那长腿青年狠命地拍了一下,只见我那半基尼便从口中落到他手里。

“好啊!”那个青年龇牙咧嘴,抓着我的茄克领道,“我把你送到警察局,你想逃是不是?你这个小浑蛋,警察局去!”

“还我钱!”我惊慌地说道,“少管我的事!”

“警察局去!”那个青年说道,“你得亲自到警察局去!”

“请把我的箱子和钱还我。”我哭着大喊。

那个青年依旧回答道:“警察局去!”同时蛮横地把我赶向那头驴子,好像那头驴子和警察局有许多相同的地方;然后他转身跳进车子,坐在大箱子上。嘴里说着要径直赶往警察局,比先前更加卖力地咕隆咕隆地跑走了。

我使劲快追,但是我没有力气喊,即使有,当时也不敢大声喊。在半里路以内,我几乎被车轧过。我时而看见他,又时而看不见他,时而挨鞭子抽打,时而被呵斥,时而陷入泥潭,时而爬起来,时而撞上什么人,时而撞到柱子上。最后,在惊慌和愤怒的激动下,同时担心这时是否半个伦敦都在抓我,我终于任由那青年带着铁箱子和钱跑掉了。于是,我一面喘息,一面哭着;并马不停蹄地向格林威治方向跑去,因为那地方在通往斗佛大道上。身上带着仅有的比我出生时带来世界的多不了多少的东西(我的出生给姨婆带来了许多不快之感),奔向姨婆贝西小姐隐居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