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大卫·科波菲尔
912200000036

第36章 重新开始 (1)

第十五章 重新开始 (1)

狄克先生很快就成为我最要好的朋友,每当他完成了一天的工作以后,我们时常一同去放风筝。他每天都要用很长一段时间伏案写呈文,虽然工作得很辛苦,却不曾有任何起色,因为查理一世早晚都要混进去,于是只好丢开再从头来一个,他不厌其烦地面对不断出现的挫折;他总是以缓和的态度面对查理一世事件中不妥的地方;他总是无力抛开查理一世留给他的阴影,查理一世总是破坏他的呈文,这一切都在我脑海中留下很深的印象。假如这呈文写好,狄克先生结局如何呢,他认为呈文该有什么影响呢?我认为,关于这方面他不比任何别人知道得多。他也完全没有必要因为这些问题,而使自己困苦不堪,因为,如果真有真实的事,那个呈文不会被写好就是真实的事。

当风筝飞入高空时,看着他放着风筝,那情形实在令人感动。有一次,在他的卧室里他告诉我,他认为风筝能把贴在上面的内容(那不过是一篇一篇流产的呈文)散布出去,有时他或许觉得这是一种幻想;但是等他出来以后,看着空中的风筝,同时看到它在他手中一拉一扯,那就又不再是幻想了。他的样子从来没有那时那么恬静过。每到傍晚,坐在碧绿的山坡上,看到他张望那高高的、在空中的风筝,我时常幻想风筝将他的混乱的思绪送进天空去了(那是我天真的念头)。后来,他把线收回来时,风筝在夕阳中渐渐低下来,最后落在地上,像一个死了的东西躺在那里,而他似乎一点儿一点儿地从梦中惊醒。那时我看到他拿起风筝,若有所失地四下张望,仿佛如同风筝一样落了下来,我心里充满了怜悯之情。

我与狄克先生的友谊有了更进一步的发展,而且我对他忠实的朋友——我的姨婆,表现突出,颇得她的欢心。在不长的时期,她便非常喜欢我,把我的特洛乌德这个姓缩成“特洛”,甚至使我祈盼,只要我一贯如一,不久便会同我的姐姐贝西?特洛乌德在她的宠爱中占有同等的地位。

“特洛,”一天晚上,双陆棋盘如往常一样为我和狄克先生摆好,我姨婆说,“我们应该在意你的教育了。”

这是我惟一担心焦虑的问题,她提到这个问题时,我心中颇为高兴。

“送你到坎特伯雷学校,好吗?”我姨婆说。

我回答说,非常好,因为离她不远。

“好,”我姨婆说,“明天去吧!”

因为太熟悉姨婆这种雷厉风行的做事态度,我并不因此而感到吃惊,于是说道:“好的。”

“好,”我姨婆又说道,“珍妮,明天早晨十点钟雇那匹小灰马和双轮车,现在把特洛乌德少爷的衣服准备好。”

姨婆这一命令让我高兴不已。但是一看到这些命令在狄克先生身上所产生的影响时,我为自己的自私而感到愧疚。因为狄克先生知道我们就要分离,心情沮丧,因而双陆棋打得不好。我姨婆用骰子筒提醒过他几次后,合起盘子来,便结束了。但是,他一听姨婆说我有时星期六回来,他也可以星期三去看我,狄克先生顿时振作起来,并且许诺要另做一个体积更大的风筝。早晨的时候,他的心情又不好,为了使自己振作,他把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都给了我。后来姨婆拉住他,说最多给五先令,但是在他的一再恳求下,这数目增加到十先令。我们在庭院的大门前依依惜别,直到住宅在我们视野中消失了,他才走进去。

我的姨婆毫不在乎别人的说法,她用高超的技巧赶着那匹灰马,走过斗佛。她挺直身子,坐在那里,像一个体面的车夫,不管马向哪一方向走,她的眼光总停留在马身上,无论如何不让马自由行动。不过,当我们踏上乡间大路时,她让它松了松劲儿;并且回头过来,问我是否高兴。

“我很高兴,谢谢你,姨婆。”我说道。

她非常满意。因为她的两只手都占着,她就用鞭子拍了拍我的头。

“那所学校很大吗,姨婆?”我问道。

“我,我不清楚。”我姨婆说道,“我们先去拜访威克菲尔先生吧。”

“他负责吗?”我问道。

“不,特洛,”我姨婆说,“他开办一个办事处。”

我不再询问有关威克菲尔先生的事了,因为她不愿意多说,于是我们谈论着其它的话题,来到坎特伯雷,那天正是坎特伯雷赶集的日子,我姨婆正好趁此机会,可以在车子、篮子、蔬菜、小贩的货物中间,驾驶那匹小灰马。我们从容不迫地转弯,引起路人不同的议论,那些议论常是不客气的。但是我姨婆全然不顾,我认为,她定会采取同样漠不关心的态度径直地穿过敌人的国土。

我们然后在一所古旧的房子前面停了下来。这所屋子的方格窗又长又低,末端的横梁刻有人头,所以我想象,如果站在这所房子里倾向前方,都知道在下面狭窄的人行路上经过的是谁。这所房子清洁干净。在低矮的弓形门上,那刻有花果花样儿的老式门环,闪烁发光。两级下通宅门的石台阶仿佛蒙着一层细白的麻布;那些突角和陷角,雕刻和塑刻,奇特的小窗子,虽然像山一样古老,却像落在山上的雪一样清洁雪白。

当马车停在门前时,我专注地端详这所房子。只见一个死人一般的脸在底层的小窗子(在形成房子一侧的小圆阁中)闪了一下。接着低矮的弓形门开了,那个脸又露了出来。那张脸完全像在窗户外看到的一样如死人一般,不过却显露出红发人皮肤中常有的红色。青年大概十五岁,据我推测。不过样子老得多——他的头发很短,像割得很短的麦茬;他眉毛很少,那双红褐色的眼睛毫无遮拦,我竟然奇怪他该如何入睡;他高耸两肩,瘦瘦的,穿着一套还说得过去的黑衣服,戴着一条白领巾,衣领直直的,手是细长而又瘦削的。他站在马头旁边,一面用手摸着下巴,一面仰起头面向车内的我们。

“威克菲尔先生在吗,尤利亚?希普?”我姨婆说道。

“在,太太,”尤利亚?希普说道,“请进吧。”

这样他守着马,我们走进了一个临着街道的长而低的客厅。当我走进客厅的时候,从客厅的窗子看见尤利亚?希普朝着马吹气,然后立刻用手盖起来,仿佛他在对马施魔术。在很高的古老的火炉架对面,挂有两幅画像,一个是白头发黑眼眉的绅士(不过并不是一个老者),他正在看一些用红带子捆扎的文件;另一幅是一个女人,脸上表情恬静、可爱,她正在看我。

我认为,我当时正在四处寻找尤利亚的画像,这时,房间末端的一扇门开了,一位绅士走了出来,一看见他,我便转身看第一幅画像,证实那幅画像有没有从画框里走出来。但是,那幅画像却还在那,而借助光线,可以看出他比画像时的他大了几岁。

“贝西?特洛乌德小姐,”那个人说,“请进,刚才有些事要处理,让你久等了,抱歉。你知道我的动机,我生平仅有一个。”

贝西小姐表示了谢意,我们一同走进他的房间。那房间里有书、文件、白铁箱等等,完全是办事处的模式。对面是一个花园,屋里的墙上嵌着一个铁保险箱,在壁炉架上面。当我坐下时,心里很疑惑,打扫烟囱时扫帚该怎样转动。

“喂,特洛乌德小姐,”威克菲尔先生说(不久我就发现他就是威克菲尔先生,是一个律师,本郡一个富有的产业经理),“您怎么会赏光来到我这里!希望不是不如意的风吧?”

姨婆说:“我并非因为官司问题而来的。”

“不错,小姐,”威克菲尔先生说,“最好是其它的事。”

他的头发已经花白了,但是他的眉毛还是浓黑的。他的面貌看起来讨人喜欢,毫无生厌之感。他皮肤红润,在坡勾提的指导下,我早已了解那与红葡萄酒是相联系的。当时我还认为他的声音中也露着这种感觉,也许他的发胖也源于此。他的服装很得体,蓝色上衣,条纹背心和棉布裤,他那带有花边儿的衬衫和白葛布领巾好像天鹅胸部的羽毛。

“他是我的外甥。”姨婆说。

“你还有一个外甥,特洛乌德小姐?”威克菲尔先生说。

“这就是说,我的外孙。”姨婆解释道。

“真没有听说过你有一个外孙。”威克菲尔先生说道。

“我留养了他,”我姨婆摆了摆手,表示她不在乎威克菲尔的反应,“现在我希望给他找一所学校,让他接受真正的良好的教育。你能告诉我什么地方有这样的学校,以及这所学校的有关情况吗?”

“在给你出主意前,”威克菲尔先生说,“你知道的,你的目的是什么?”

“你这个人真胡闹!”我姨婆叫道,“目的是很显然的,当然是让这个孩子快活,成为有用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