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大卫·科波菲尔
912200000058

第58章 证实所闻,选定职业 (2)

第二十三章 证实所闻,选定职业 (2)

“特洛!我亲爱的特洛!”我姨婆抓着我的胳膊惊得小声叫道,“我可怎么办才好?”

“不要慌,”我说,“没事。先进一个商店,我立刻赶跑他。”

“不,不,孩子,”她接下去说,“别对他说话,求你,我要求你。”

“哎呀,姨婆,”我说,“他不过是一个强横的乞丐罢了。”

“你不明白他是什么人,”我姨婆说,“你不明白他是谁!你不明白你说的是什么?”

这时,我们在一个空门口停下,那人也停了下来。

“不要看他!”当我愤怒地转过头时,我姨婆说,“快替我叫辆车,亲爱的,在圣保罗教堂等我。”

“等你?”我重复说。

“是的,”我姨婆说,“我得同他一起去。”

“同他一块儿去,姨婆?这个人?”

“别以为我不清醒,”她告诉我,“我告诉你,我不得不。去替我叫辆车来。”

虽然我十分诧异,但我明白我没有权力拒绝这么郑重的吩咐。我跑开几步,正好叫上一辆经过的空马车。还没等我把车踏板放下,我姨婆就跳了进去,她冲我摆手,教我走开,我立刻转身走了。这时,我听见她对车夫说:“把车赶到任何地方都行,一直赶下去!”马车便从我身边经过,往山上去了。

狄克先生过去告诉我的事,我一度以为是他的幻想,现在我一下想了起来。毫无疑问,这个人就是他神秘地说过的那个人,但我完全想象不出我姨婆究竟有什么把柄落在他手里。在大教堂经过半小时的冷静后,我看见马车回来了。它在我身边停下,我姨婆独自坐在里面。

她还没完全恢复常态,还不能做我们打算的访问。她让我上车,吩咐车夫悠闲地来回兜几个圈子。她说:“亲爱的孩子,不要问这件事,也永远别提起它。”过了一会儿,她完全平静下来,她告诉我,我们可以下车了。在她把钱包交给我打发车夫时,我发现所有的基尼不见了,只剩下那些银币。

一个小而低的拱门通往博士院。我们从门道离开街市,一会儿,城市的喧声,仿佛受到魔术的支使,消失在幽静的远处了。我们走过几处沉闷的院落,几条狭窄的通道,来到斯本罗——约金士带天窗的办事处。在那可直接进入巡礼的圣堂前廊中,有几个书记正从事抄写工作。其中一个独坐的干瘦的人,戴着一头好像用姜饼作的褐色假发,站起身接待我们,把我们带到斯本罗先生的房间。

“斯本罗先生在法庭里,太太,”他说,“今天是拱形法庭开庭日,但离这儿很近,我马上派人去叫他。”

在斯本罗先生到来之前,我利用机会四处看了一下。室中的家具很古旧,沾满灰尘,写字桌上的丝绒布已完全褪色。写字桌上放着一大捆一大捆的文件。有的标着“诉状”,有的标着“监督法庭”,有的标着“拱形法庭”,有的标着“特权法庭”,有的是“海军法庭”,有的是“代表法庭”;我十分想弄懂,到底有多少法庭,要知道这些需多长时间。此外还有各种笔录,装订得很结实,一大套一大套的,每一案扎成一套,仿佛每个案子都有十册或二十册历史书一样。我认为它们都很贵重,使我对代诉人的职业感到欣慰。正当我怀着逐渐增加的兴趣浏览这些物品和其它同类的东西时,我听见室外传来匆忙的脚步声,斯本罗先生穿着白皮镶边的黑袍,匆忙走进来,一边走一边脱下帽子。

他是一个身材瘦小,头发浅黄的绅士,穿着最好的靴子,最硬的白饰领和衬衫领。他的衣服十分整齐,他在那漂亮的卷胡子上一定下了很大功夫。他的金表链很粗,我幻想:他应用金店门上商标一样粗的金胳膊才能拉它出来。他那么严谨地打扮起来,而且那么直挺,使他几乎不能弯腰。当他坐在椅子上看桌子上的文件时,他像木偶戏的潘齐一样从脊椎下部转动整个身体。

我早已由我姨婆介绍过,并受到客气的招待,他当时说:

“那么,科波菲尔先生,你想加入我们这一行吗?我日前有幸跟特洛乌德小姐相见,”——他说着又把身子倾斜了一下,表演了一回潘齐——“我无意中提到,我们这儿有一个空缺。承蒙特洛乌德小姐不见外,说她有一个十分喜爱的外孙,想让他从事上等职业。那位外孙,我想,我有幸——”他说着又表演了一回潘齐的动作。

我鞠了一躬,表示承认,并说我姨婆对我提到有这么一个机遇,我十分喜欢,于是我立刻对这个提议产生了好感,但在我深入了解以前,我不敢保证绝对喜欢。虽然不过是一个形式问题,我想,在我决定真正加入之前,我应当试一试看我是否真的感兴趣。

“哦,可以!”斯本罗先生说,“在这里,我们总规定一个月——一个试用期。我自己本愿意两个月——三个——实际上,一个无限的期间——不过我有个伙伴,约金士先生。”

“预付金,先生,”我问,“是一千镑吗?”

“连印花在内,是一千镑,”斯本罗先生说,“我已经对特洛乌德小姐提过,我本不重视金钱,我认为再没有人像我这样了;但约金士先生在这类问题上有他的见解,我应尊重他的见解。总之,约金士先生觉得一千镑还太少呢。”

“我想,先生,”我说(依然想帮我姨婆省钱),“这儿有没有这样的规矩,假如一个学徒格外有用,完全胜任——”我脸通红,因为我太自信了,“我想在结束时,给他一点儿——”

斯本罗先生用力把头从饰领中伸直到可以摇的地步,不等我说出“薪水”两字,就回答了。

“没有,科波菲尔先生。我要是不受约束,我会考虑,但约金士先生说是不能的。”

想到这个可恶的约金士先生,我十分狼狈,但我后来觉得,他是一个稳重、气质温和的人,他在事务所里是不亲自出马的,而是老让别人做最执拗最不近情理的事。假如有一个事务员要长薪水,约金士先生不答应;假如有一个雇主的诉讼费付得慢,约金士先生决意要他付;虽然斯本罗先生觉得那么痛苦,但约金士先生却不肯通容。如果没有这个不肯放松的魔鬼一样的约金士先生,这个天使一样的斯本罗先生的心和手一定是永远张开的。我后来年纪大了,我亲眼见到,有些别的事务所也依据他们的原则办事!

当时讲定,我可以在什么时候开始我的试用期。我姨婆不用呆在城中,也不用在试用期满时回来,因为以我为主体的那份合同,可以很容易送到她家里,让她签字。这时,斯本罗先生建议即时可带我去法庭,看看那地方是什么样子。因为我十分想了解,我们就出发了,而我姨婆留在原处。她说她不能信任那种地方,我认为她把所有法庭都看作突然出险情的火药了。

斯本罗先生把我带到一个铺满石子的院子,院子四周是整齐的砖房。从门上那些博士的名字看,这就是斯提福兹所说的那些有学问的辩护士的住宅了。我们进入左首一个像圣堂一样宽敞却阴沉的房间。这屋子楼上用栏杆隔开。在一个比平台高的马蹄形的台子两边,有各式各样的穿着红长袍戴着灰色假发的绅士。他们舒适地坐在椅子上,这些也就是博士了。在马蹄形台子的弯曲部分,有张桌子,像教堂里的讲案那样,在桌子后面有一个老年人,半闭着眼睛。可是我听说他就是首席裁判长。

在马蹄形的台子的空处,比这些略低的地方,就是差不多跟地板一样的地方,是几位像斯本罗先生一样级别的人物,他们穿着白皮镶边的黑袍子,坐在一张绿色的长桌旁。他们的领饰总是硬的,神情倨傲。但我后来想在这一点上,我原来误解了他们,因为当他们中的几个回答裁判长的问题时,就再没比他们更顺从的东西了。旁听的人是一个带着围巾的孩子和一个偷偷从上衣口袋掏面包皮吃的破落户,他们在炉边烤火。这里只有炉火中发出的吱吱声和一个博士的谈话声。他旁征博引图书馆的证据却只停留在一些枝节论据上。一句话,我一生中,不曾在任何地方见过这样一个舒适的、昏沉欲睡的、古旧的、遗忘时间的家庭聚会。我觉得,不论是谁,作为其中的一员——或许把诉讼人除外——绝对是一帖十足的镇静剂。

我对于这种梦幻似的情景非常称心,我对斯本罗先生说,我这一次已经称心如意了。于是我们与我姨婆会面,不久与我姨婆离开了博士院。当我走出斯本罗——约金士事务所时,我见那些事务员都彼此用笔指点我,我认为自己非常年轻。

我们回到林肯院广场,途中没遇到什么别的事故,除了一头拉菜的倒霉的驴,这引起我姨婆难过的回忆。当我们安然在室内坐下后,我们又长谈了一番,因为我知道她急于回家,并且又怕失火,又嫌食品太差,又怕遇到小偷,她在伦敦不能有半点钟的安心,我劝她不必为我操心,我可以照顾自己。

“我在这儿还未满一星期,就也这么认为了,我亲爱的,”她接着说,“在阿德尔菲有一套带家具的房子出租,你住着一定合适。”

她说了这几句简短的开场白后,从衣袋中掏出一份从报上很小心剪下的广告,上面说:在阿德尔菲的白金汉姆街有一套带家具、临河的优雅的绅士公寓出租,极适合年轻的绅士,不论是合法学生或非法学生——即可迁入,房价不高,如有必要,可按月出租。

“啊,真是太妙了,姨婆!”我说着,为可以住这种房子可能有的体面而脸红了。

“那好,”我姨婆说着,马上把她一分钟前刚摘下的软帽又戴上,“我们一起去看一下。”

我们立刻就动身,广告上说租房者可找本室内的克鲁普太太,于是我们拉了认为可以找到克鲁普的门铃。我们拉了好几遍,好不容易才见她出现,她是一个穿着紫花布长袍加法兰绒衬裙的粗胖高大的女人。

“对不起,我们想看看你那套公寓,太太。”我姨婆说。

“是这位先生住吗?”克鲁普太太摸索着口袋中的钥匙说。

“对,由我的外孙住。”我姨婆说。

“那真是太好了!”克鲁普太太说。

这样我们走上楼。

这套房间在那所房子的顶层——这是我姨婆最满意的一点,因为靠近避火梯——其中有一个几乎看不见东西的小门厅,有一个完全看不见的小食具间,一个客厅,一个卧室。家具很旧,但对我来说够好了。并且一点儿不假,河就在窗外。

既然我很喜欢这地方,我姨婆和克鲁普太太就退到食具间谈条件,我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几乎不敢想象我能住这样高级的房间。她们一对一交战过后,回到客厅,我从两人脸上表情看,知道事情谈成了。

“家具是谁的?”我姨婆问。

“是前一个房客的,太太。”

“他呢?”我姨婆问道。

克鲁普太太突然咳嗽起来,她一边咳嗽一边困难地说:“他在这儿得了病,太太,他——咳!咳!咳!——于是死了。”

“什么病?”

“哦,太太,他喝酒喝死的,”克鲁普太太不回避地说,“还有烟。”

“烟?是壁炉的烟吗?”我姨婆接着问。

“不是,太太,”克鲁普太太说,“雪茄和烟斗。”

“无论如何,那并不传染,特洛。”我姨婆转向我说。

“不,当然。”我说。

简而言之,我姨婆看我十分满意这房子,就租了一个月,等期满想再住,再续租一年。克鲁普太太管饭并供给铺盖;其它必备品都已经预备好了;克鲁普太太表示她永远要把我当儿子一样照顾。我后天搬进去。克鲁普太太说,谢天谢地,她这回可找到一个她可以照料的人了。

归途中我姨婆说她相信我将要过的生活定能使我坚强和有信心,这两样性格正是我缺少的。第二天,我们安排如何把我在威克菲尔先生家的衣服和书运到伦敦,她把这番话又重复了好几遍。关于行李和我最近的假日,我写了一封很长的信给艾妮斯。信由我姨婆带去,因为她第二天就走。关于一切琐事,我不想再细述,只须稍加补充:她给我很多钱,供我一个月试住期间可能的用途;斯提福兹并没有在她走之前出现,这使我和她都很失望;我见她安然坐上开往斗佛的脚车(为了将要战胜那些可恶的驴而欣喜),身旁带着珍妮;脚车走后,我转身面向阿德尔菲,回想过去我在它下面的拱门附近闲逛的日子,以及现在把我带到上层的命运的转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