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大卫·科波菲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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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一个损失 (2)

第三十章 一个损失 (2)

“结果,”欧默先生继续说道,“爱弥丽还是有点消沉,又有点心神不定,或者说,她比过去更加那样了。她似乎一天比一天更爱她的舅舅,一天比一天更不想跟我们大家分别。我的一句客气的话使她眼泪汪汪,假如你见到她跟我女儿敏妮的小女孩在一起的情形,你一辈子也不会忘记。哎哟哟!”欧默先生沉思地说,“她多么地喜欢那个孩子呀!”

有那么适当的一个机会,我想起,在我们的谈话还未被他女儿和女婿的回来打断以前,问欧默先生知道不知道马莎的消息。

“啊!”他摇着头,非常灰心地回答,“不好,一个悲哀的故事,先生,不管从哪个角度来看。我从不以为那个女孩有罪。我不想在我女儿敏妮面前提出——因为她会立刻阻拦我——不过我从来不曾提过。”

我还没听见他女儿的脚步,欧默先生就听见了,于是用他的烟斗碰我,并且闭起一只眼睛来暗示我。他女儿女婿随即进来了。

他们说,巴吉斯先生的病情“坏到无以复加的地步”;他完全昏迷了;祁利浦先生刚才离开前在厨房里痛心地说,就是把内科医士学会、外科医士学会、药剂士公会都叫来,也无济于事了。祁利浦先生说,那两个学会都于他无益,那个公会只能使他病得更厉害。

听到这一报告并且知道坡勾提先生也在那里,我决定立即前往。我向欧默先生道了别,也向约兰先生和太太道了别,然后怀着一种悲痛的感情向那里走去。

我低声叩门,坡勾提先生出来开了门。他见到我时并不像我所期待的那么诧异。当坡勾提下来时,她也那样,此后我也看到同样的表情,据我想,在期待着十分惊讶的事时,一切别的变化和诧异都化为乌有了。

我与坡勾提先生握过手后走了进去,然后轻轻地把门关上。小爱弥丽双手掩面地坐在火炉旁,汉姆站在她身边。

我们低声交谈着,并不时停下来听听楼上的哪怕一点儿响动。我现在有种在上次来访时不曾有过的感觉,在厨房里见不到巴吉斯先生是多么奇怪的一件事呀!

“你太厚道了,卫少爷。”坡勾提先生说道。

“非常厚道。”汉姆说道。

“爱弥丽,亲爱的,”坡勾提先生叫道,“看哪!卫少爷来了!喂,振作起来,好孩子!连一句话也不愿跟卫少爷说吗?”

直到现在我还可以看见她的身体颤抖了一下,还可以感觉到她与我的手接触时的冰冷。她仅仅的活动表示是让手从我的手中脱出,然后从椅子上下来,偷偷走到她舅舅的另一边,静静地颤抖着俯在他胸前。

“像这样柔情的心,”坡勾提先生用他那双大手抚摸着她秀美的头发说道,“忍受不住这种伤痛。这在年轻人是合理的,卫少爷,他们不习惯这里的这种烦恼,像我的小鸟一样怯弱——是很合情理的。”

她更紧地抱住他,没有抬头,也不说话。

“时间晚了,我的亲爱的,”坡勾提先生说,“汉姆来带你回去呢。喂!同另一个柔情的心回去吧!爱弥丽!呃,好孩子!”

我没有听到她的声音,但是他仿佛在听她说话一般俯下头,然后说:

“让你跟舅舅一同留下?喂,你怎能对我做出这种请求呢!你未来的丈夫不是来接你回去了吗?那,看这小东西依靠像我这样一个狂风暴雨的人,谁会猜想得到,”坡勾提先生怀着无限的自豪之情看着我们俩说,“不过海里的盐也没有她心里对她舅舅的爱多——一个愚蠢的小爱弥丽!”

“也许爱弥丽这么做是对的,卫少爷!”汉姆说,“看!既然爱弥丽喜欢这样,而且她看上去那么着急而慌张,我可以让她留下。我也一起留下吧!”

“不,不行,”坡勾提先生说道,“一个像你这样结了婚的人——或差不多算结了婚的人不应该浪费一天的工作。你不能又守夜,又劳作。这是不可能的。你回家去吧。你不用怕爱弥丽没人关心,我明白啊。”

汉姆听从了他的建议,拿起帽子向门口走去。在他吻她的时候——每当我看见他靠近她时,我总觉得大自然赋给了他一个文明人的灵魂——她好像更紧地抱住她舅舅,甚至想逃避她选中的丈夫。我随后去关门,以免打搅全宅人的安宁。我回来时,看到坡勾提先生依然在对她讲话。

“那,我要去楼下,告诉你姨妈说卫少爷来了,她听了会快活一点儿的,”他说道,“你先在火炉边再坐一会儿,亲爱的,烤烤你这双冰凉的小手。你用不着这么害怕,这么悲伤。什么?你要跟我一起走?——得!跟我来吧——来吧!假如她的舅舅被轰出家门,扔进水沟里,卫少爷,”坡勾提先生怀着不亚于先前的自豪之情说道,“就要有别人了,——不久就要有别人了,爱弥丽!”

后来,当我上楼时,当我经过我的小卧室门时(里面黑漆漆的),我好像觉得她在里面,躺在地板上。不过,到底是她本人还是室中的影子,我现在不能确定了。

在厨房的火炉前,我有机会想到漂亮的小爱弥丽对于死的恐怖——我把这一点再加上欧默先生认为她这样的原因——在坡勾提先生下楼之前,我甚至有机会更体谅地想这种心情的弱点:一面这样想,一面坐在那里数时钟的滴答声,加深了我对周围庄重气氛的感觉。坡勾提把我抱在怀中,她把我当成一种非常的安慰(她是这么说的)。随后她拉我上楼去,呜咽着说,巴吉斯先生一直都疼爱我,经常称赞我,他在陷入昏迷前时常谈到我。她认为如果他再醒过来,只要他有快乐的可能,见到我肯定会很快乐。

当我看见他时,我觉得他再次快乐的机会已很少了。他以一种很难受的姿势躺在那儿,头和肩探出床外,靠在给过他那么多苦恼和困难的箱子上。我听说,当他不能爬出床来打开它,也不能用我过去见他用过的探条去检查它时,他教人把那只箱子放在床旁的椅子上,从那时起,他就整天抱着它。现在他的手臂放在它上面,时光在渐渐地溜走,但是那箱子还在那里,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一种解释的调子):“旧衣服哟!”

“巴吉斯,我的亲爱的!”当坡勾提先生和我都站在床脚边时,坡勾提俯身向他兴奋地说,“我亲爱的孩子来了,把我们撮合到一起的我亲爱的孩子卫少爷来了,巴吉斯!替你送信的人哪,你不跟卫少爷说句话吗?”

他不能说话,没有感觉,他的形状从那个箱子上得到惟一的表现。

“他就要去了。”坡勾提先生用手遮着嘴对我说道。

我的眼睛湿润了,坡勾提先生的眼睛也模糊了。

“海边的人们,”坡勾提先生说道,“不到潮水快要退尽时不会死。不到潮水快要涨满时不会出生——在满潮之前生不出。三点半退潮,平潮半个钟头。假如他活到潮水再涨的时候,他就能再活一段时间,然后跟下一次的潮水回去。”

我们留在那里守候他,过了几个小时。我不想说我的在场对于那种精神状态下的他起了什么样的神秘作用。但当他终于开始微弱地说时,他所说的千真万确是关于送我上学的事。

“他清醒了。”坡勾提说道。

坡勾提先生碰一碰我,怀着极大的神圣感低声说道:“他快要跟潮水一道去了。”

“巴吉斯,我亲爱的!”坡勾提说道。

“克?坡?巴吉斯,”他微弱地叫道,“天下没有比她再善良的女人了!”

“看!卫少爷来了!”坡勾提说道。因为他终于睁开眼睛了。

我正要问他认不认得我,他伸出胳膊来,带着高兴的笑脸,清清楚楚地对我说:

“巴吉斯愿意!”

恰是退潮的时候,他跟潮水一道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