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伊丽莎的逃亡 (2)
马克斯这时从油污皮夹里拿出了一张长长的名单，轻声咕哝：“巴恩斯——谢尔比郡，黑奴，三百元，死活不论；迪克和露西，六百元；女奴波莉，六百元，死活不论……嗯，也许我们可以把这些顺便办了，拖得太久，人家都等急了。”
“他们可能会漫天要价，无理取闹的。”汤姆说。
“没关系，包在我身上，你还不知道我的本事吗?这三例还比较好办，打死算了，其他的以后我们再商量吧。”他把名单收好后，又问：“黑利先生，你亲眼看那女人上了对面的河岸吗?”
“是的，看得很清楚。”
“有一个男人扶她上了岸是吗?”洛克尔问道。
“是的。”
“很可能她已经藏起来了，可是她到底藏在哪儿呢?你说呢?汤姆。”马克斯问道。
“我们今晚过河肯定错不了。”汤姆说。
“可是我们没有船啊，你看河面上的冰块，多么可怕啊。”
“不过，我们一定要过河!”汤姆一字一顿地说道。
“天啊，”马克斯不安地走到窗前，“依我看，你看外面多黑啊，你看——”
“不要说了，我知道你害怕，不过我可管不了这么多，你必须去，如果你再呆上一两天，那个女人早就被转到桑达斯基去了。”
“我不怕，我只是——”马克斯说道。
“只是什么?”汤姆问道。
“我只是担心船，我们没有船怎么过去?”
“我听那个女人说今晚会有一条船送一个人过河，不管怎样，我们都必须和他一块儿过去。”汤姆说。
“我想，你们会带上好猎狗的，是吧。”黑利问道。
“有狗，可是有什么用呢?她没有留下给我们嗅的东西。”
“有的，”黑利得意地说，“这是她的头巾，还有帽子，都是她落下的。”
“这还不错，把它们给我吧。”
“可是你们的狗要是追上她却一不小心把她给咬破了相怎么办?”黑利问。
“这倒是个问题，我来想想，以前我的狗在莫比尔把一个人给咬死了。”
“是啊，可是她要是破了相就不值钱了。”
“我也知道，并且她要是被藏到一些地方去，我们的狗就无法追踪了。要是在庄园里，狗才好用一点。”
“好了，”去打探消息的洛克尔回来了，“我们走吧，马克斯，他们说船已经来了。”
这样，黑利就和他们说了几句后便把五十块钱递给了汤姆。
如果有些人对我们刚刚描写的这一场景不习惯的话，那请他们尽量克制一下，因为抓捕逃奴这一行业早已经被升为一种合法的、爱国的正当职业。如果奴隶制度一直延续到今天的话，那么人贩子和捕奴者在今天也许还属于贵族的行列呢。
而此时，萨姆和安迪正兴高采烈地往回赶。
萨姆一路上闹个不停，他时而怪叫，时而在马上扭动身躯，时而倒骑，时而翻个跟头，他还一本正经地教训安迪的不安分。他们骑得很快。大约在十到十一点的时候，谢尔比太太听到了“得、得”的马蹄声，就来到栏杆边等待他们了。
“是你吗，萨姆?他们呢?”
“黑利老爷在客店休息，他累坏了。”
“那么伊丽莎呢?”
“她过了约旦河，还活着呢!”
“萨姆，你说的究竟是什么意思?”谢尔比太太被吓了一跳，她仿佛十分害怕听到任何关于极乐的事情。
“我的太太，上帝一直在保佑着自己的儿女，他已经帮助莉齐过了俄亥俄河，那是多么神奇啊，就像是坐在火轮车上似的。”
萨姆总是希望能在主人面前表现自己，他想出了许多经书中用到的比喻。
“来，萨姆，过来，”谢尔比先生插嘴道，“你快把事情说给女主人听，一点儿都不要漏了。”
这时他感觉埃米莉正在他怀中不住地颤抖。
“埃米莉，你太激动了。”
“激动，难道我不是一个女人，一个母亲吗?我应该在上帝面前对这个女人负责。求主宽恕我们吧!”
“为什么?要知道，你也是不得已的。”
“不过我的心中总是有一种内疚，我觉得对不起她。”
这时萨姆在门廊下喊着：“安迪，快替我把马牵走，你没听见老爷在叫我吗?快来!”
不一会儿，手上拿着棕榈叶的萨姆出现在了大厅门口。
“进来，萨姆，把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一遍。快告诉我们伊丽莎现在在哪，如果你知道的话。”谢尔比先生问道。
“老爷，我亲眼看见她神奇地踩着河上的浮冰过了河，然后有一个人将她扶上了岸，之后她就不见了。”
“是吗?踩着浮冰过河，这可不是一件轻松事啊，真是神奇。”
“没有神的帮助，是做不到的。老爷，情况是这样的，黑利老爷，还有安迪和我走到河边的一家客店，我走在了他们的前头。当我走到客店窗前的时候，我一下子就看见莉齐在里头，这时他们两人正好要跟上来。我就假装帽子被风吹掉了，大叫了一声，这样莉齐就缩回了头，没被发现。然后莉齐从后门跑了出去，向河边冲去。这个时候黑利老爷看见了她，我们三人就追了上去，一直追到河边。这时她突然尖叫一声跳了下去。我们只听见浮冰的咕隆咕隆的声音，而她却在上面狂奔。”
当萨姆描述这一场景时，谢尔比太太一直静静地坐在那里默默祈祷着。
“感谢上帝，她总算没死，可是现在她又在哪呢?”
“太太，上帝会保佑她的，请您相信我，这是天意!今天要没有我，她早就被抓到十几次了。今天早上我把那匹马给惊跑了，这使大家追到了快吃午饭的时间。我今天下午还让黑利老爷走了大约五英里长的弯路，这就是天意。”
“你以后还是少来点天意吧，我可不希望看见你在家里耍这些鬼把戏。”谢尔比先生说道。
黑人就像小孩子，你对他假发脾气是一点用处都没有的。因此尽管萨姆受到了老爷的责备，并没有十分地沮丧。
“老爷说得对，可是老爷，我绝对不会干出这些事情的，我只是看不惯黑利老爷，因此忍不住做出了一些不体面的事情。他一点都不像个大人，像我这样一个有教养的人，是很容易把他看穿的。”
“好的，不要说了，你还是先去克洛伊大婶那儿弄点吃的吧，那儿还有一点午饭吃剩的冷火腿，你让她热给你和安迪吃吧。”
“太太对我们真是太好了。”他深深地鞠了个躬就跑向了厨房。
现在我们不禁要对这个萨姆多说几句，萨姆有一种天生的才能，他总是能在人群中脱颖而出受到赞扬。他的那副谦卑的样子给主人留下了颇好的印象。当他走出客厅后，就开始想象自己在厨房中的形象了。
“我一定要给黑人表演一下我的演讲才能，”萨姆自语道，“我一定要弄得他们一个个晕头转向。”
萨姆最喜欢陪主人参加各式各样的政治集会了，他总是在一旁饶有兴致地看演说家的表演，然后再去和他同一肤色同一地位的人群中给他们表演。他的轻松严肃的表演总是能引起别人的笑声，这笑声甚至会吸引一些白人前来，这令萨姆十分得意，他甚至把演说当成自己的职业。
萨姆和克洛伊大婶一向素有积怨，他们不是经常说话。但是萨姆很清楚，他必须依靠粮食部门的支持。于是他决心走妥协路线而不仅仅是发布太太的命令。于是他来到克洛伊大婶面前，显得十分温和可怜。他甚至说他是受太太的指示来找克洛伊大婶补充所需，以保持体内的物质平衡。这样一来，他实际上就等于承认了她在厨房中所拥有的权力。
这样，克洛伊大婶立刻就高兴了起来，他很快地就被安排在一个座位上。在他面前摆着一个盛满各种食品的锡制的大盘子：有可口的火腿、玉米饼和鸡翅膀、鸡腿等，这些都是两三天前端到饭桌上的佳肴。萨姆的这种才能就是许多政客也自叹不如。
厨房里挤满了他的伙伴，大家都想来听听追捕的结果。这样，汤姆又大大施展了一番他的才华，为了加强效果，他又添油加醋地说了一番。他所说的引起了大家的哄堂大笑，但是任凭大家的反应多么强烈，萨姆依旧是一脸严肃的神情。
“你们要知道，同胞们，”他举起一只火鸡腿高声说道，“我是为了保卫你们啊!我不想看见任何人侵犯我们。谁想抓我们中间的一个人就是要抓我们大家，任何人贩子要是想买我们其中的任何一个人都要先过我这一关，我会和他战斗的，我一定会尽自己的所能来保护大家的权利，直到最后一刻。”
“可是萨姆，你今天早上还对我说要帮老爷抓回莉齐呢?你怎么这么快就改口了?”安迪说。
“你怎么知道指导行动的重大原则呢?你不知道的东西就不要乱说，我知道你心眼不坏，你领会不了的。”
安迪给这番教训吓住了，领会那两字把他给说愣了。
“这就是我的应变能力，安迪。当我想抓住莉齐时，我想那是老爷的意思，但是我发现太太不想这样时，我一下子就想通了。因为一般来说，站在太太那边总是会更好的。我有我的原则，如果我们不用原则，那还要原则干嘛，是吧，安迪?这个鸡骨头给你了，上面还有肉呢。”
大家都听得津津有味，这使萨姆更得意了。
“至于这个改口的问题嘛，我的兄弟们，我想并不是所有的人都知道这件事。一个人今天这样，明天那样就常招来别人的非议，人们就会说，他为什么前后不一样呢?好，现在我就这个问题继续发表一下我的意见。我希望大家能允许我在这里打一个通俗的比方。比如说我要爬到一个干草堆上去，我先是把梯子放在这一边，可是不行，我只好把梯子放到那一头，爬上去。难道这不是前后一致吗?难道你们还不理解这个道理吗?这是很浅显的。”
“我知道，你也就会这么一点小把戏了。”克洛伊大婶有点不耐烦了，她并不喜欢这样的场面，拉下了脸望着萨姆。
此时的萨姆已吃饱了，又出足了风头，就站起身来结束了他的演讲：“是的，女士们，先生们，我是有原则的，这一点我坚信，我会坚持我的原则。凡是我认为是原则的事，我都会为之奋斗，即使我被活活地烧死，我也不惧，我已将我所有的一切奉献给了我的原则，我的国家。我因此而自豪，相信我吧，兄弟们!”最后他用力地挥了一下手。
“好了好了，你的原则中有没有早点睡觉这一条啊?你总不能让每个人都在这呆到天亮吧!你可小心了，快点走，不然我可要教训你了。”克洛伊大婶训斥道。
萨姆继续用他那煽情的语调说道：“我祝福你们!我的朋友们，回去睡觉吧，再见。”
听罢萨姆的祝福后，人群就散开了，大家都陆陆续续回到了自己的住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