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奥费利娅小姐(续) (3)
“后来怎么了?”奥费利娅小姐说,“你怎么没有那样做呢?”
“后来我遇到很多挫折。我实现不了自己的理想, 陷入了困境。反正由于多种原因,我没能开拓出自己的天地,只有碌碌无为地混日子。哥哥每次见面都批评我,我不得不说他比我能干,因为他按照自己的理念踏踏实实地做着,可我却无法言行一致,叫人看不起。”
“奥古斯丁,人生活在自己的矛盾里,心里能好受吗?”
“当然不好受。我已经说过我看不起自己!唉,咱们别谈这个了,还是回到正题吧——咱们说的是奴隶制的问题。其实我谈的关于奴隶制的一些想法是很平常的,据我所知,有很多人在暗地里也是这样想的。全国各地都在谴责奴隶制。奴隶制不仅损害奴隶,更给奴隶主带来伤害。因为奴隶主每天同奴隶们生活在一起,他们那不良的品性深深地影响着我们。而英国的贵族和资本家就不存在这个问题,他们没有和下等人总呆在一起,可我们跟黑人住在一起,我们的孩子也与他们呆在一起。孩子们很愿意与他们呆在一起。假如伊娃是个普通的孩子,她很快就会被带坏的。我们不给黑奴提供学习的机会,让他们自甘堕落,这使得我们的子女也深受其害,这就好比让孩子呆在流行天花的人群中,很快也会感染上天花一样。我们的法律不允许实施任何普及教育的制度。因为奴隶主都清楚,给黑奴普及教育,会导致奴隶制的毁灭。那时黑人们会揭竿而起,反抗压迫,争取自由的。”
“按照你的逻辑,会产生什么局面呢?”奥费利娅小姐问。
“这我可说不准。但世界人民正在积蓄能量,终审的那一天迟早会到来的。英国、欧洲,我们国家也不例外。我还记得母亲经常给我讲的一个故事,说的是将来会迎来一个盛世,那时圣主耶稣当王,全体人民分享美好生活。我小的时候,母亲就教我为这个盛世作祈祷。我也常常深思,现在人类的痛苦、罪恶、争斗就是天国要到来的前兆吧。但会有人等到圣主耶稣降临的时候吗?”
“奥古斯丁,你的觉悟与天国相距很近了。”奥费利娅小姐放下手中的针线,郑重其事地对堂弟说。
“你过奖了,我心里斗争得很激烈,我认为自己既高尚又低下,我的理想已进入天国,而现实却仍陷在地里。吃午茶的时间到了,咱们去吧。经过了刚才的谈话,你不认为我肤浅了吧。”
吃午茶时,玛丽又说起了普吕,她问奥费利娅小姐,“姐姐,你是不是觉得我们南方人都很野蛮?”
“对待普吕的方式确实很野蛮,但我觉得南方人并不都很野蛮。”
“是的,”玛丽说,“很多黑人不听话,可恶之极。遇到这种情况,我可不会发善心。假如他们听话,就不会受到惩罚了。”
“妈妈,”伊娃说,“那个老婆婆是因为心里难过才喝酒的呀!”
“这只是借口。我也经常心里难过呢,我敢肯定,”她边想边说,“ 她绝没有我这么多烦心事。这只怪她自己品性太差,怎么管也不行。我父亲有个男仆,懒惰之极,经常为了少干活而逃跑,还动不动小偷小摸。他逃跑了好几回,都被抓回来用鞭子抽,但还是管不了他。最后,他又乘机逃跑了。但他的腿不听使唤了,于是他死在了沼泽地里。他何必这样做呢,父亲对农奴一点也不残酷严厉。”
“过去有一个黑奴,”圣克莱尔说,“别的监工都管不了他,最后由我把他驯服了。”
“你?”玛丽十分吃惊,“你也能够这样做吗?”
“你听我说,那个黑奴长得人高马大,是个地地道道的非洲人,比普通人更希望自由独立,像非洲雄狮一般,我们称他西皮奥。他总是不服从监工的管制,被主人卖了。最终他被我哥哥买下来,因为哥哥自认能制住他。但有一次西皮奥打倒了监工,又偷偷溜进沼泽地。而当时我恰好呆在阿尔夫的庄园里,虽然我们已经不再合作了。哥哥发了很大火,可我劝他说这都怪他,我向他保证自己一定能够制服西皮奥。于是经协定,哥哥同意假如我能把西皮奥抓回来,他就归我。最后我跟另外几个人一起去抓西皮奥,还带上了枪和猎狗。但我仍很紧张,因为我起不了太大作用。”
“于是我们骑着马跟在凶恶的猎狗后面,到处找他。当我们发现他的时候,他跑得飞快,这使我们费了很大劲。后来他被一片浓密的甘蔗林挡住逃跑的路,不得不停下来跟追上来的猎狗搏斗。他勇敢极了,左右开弓,将我们的猎狗打得乱跑,最后竟打死了三只。但他还是被枪射中了,应声倒地,血流不止。他绝望地看着我,那样子可怜极了。这时我拦住了猎狗和帮手,不让那些人用枪把他打死。我让哥哥把他卖给我,由我来管理他。结果还没用两周,我就把他搞得服服贴贴了。”
“你用的什么方法?”玛丽问。
“其实这并不是什么难事。我把他领进屋,让他躺在舒适的床上,帮他上药,包伤口,而且还亲手照料他。当他伤好的时候,我发给他一张签过字的自由证书,给了他自由。”
“那他离开了吗?”奥费利娅小姐问。
“不。相反,他对那张证书不屑一顾,竟一把撕了,说要永远呆在我身边,做我的仆人,忠心事主。后来,他还信了耶稣,性情变得很温顺。我让他负责湖边的田舍,他干得棒极了。但当时正流行霍乱,他不幸死去了。其实,他都是为了我。因为我染上了霍乱,几乎要死了。其他的人都怕被传染,离开了我。那时只剩西皮奥一个人,他悉心地照料我,把我从死亡边缘拉了回来。可他却不幸染上了霍乱,并且从此永远地倒下了。这让我伤心到了极点。”
伊娃正在旁边凝神听着,一个劲地往圣克莱尔身上凑。
圣克莱尔刚说完,伊娃就抱着她爸爸,一头扑进他怀里,放声大哭。
“我亲爱的伊娃,怎么回事?”圣克莱尔为女儿担心。“她还是个小孩子,怎么能听这样的故事呢?她别吓坏了。”他补充说。
“没有,我没有被吓到,”伊娃止住了哭泣,——她这么小却如此能够自控,实在可贵——她又说,“但这件事深深地打动了我。”
“伊娃,你这是指什么?”
“我也不知道,爸爸,我心里有很多想法,总有一天会跟您说个明白的。”
“好,将来再讲清楚吧,宝贝——但你不要再哭了,这让爸爸好担心。”圣克莱尔说,“看,这只桃子多好。”
伊娃拿过桃子,笑了一下,但嘴角仍不时抽动。
“咱们去看金鱼吧。”圣克莱尔和女儿一起走向外面的廊子。不久,他们欢快的笑声就从窗帘外面传来。两人在院里的小路上一起玩耍着,互相扔着玫瑰花。
一直在谈论这家富人的故事,几乎要把汤姆忘掉了。咱们一起到马厩顶上的小阁楼来看看吧。屋子里很整洁,只有一张床,一把椅子和一张粗糙的木桌,桌上摆着《圣经》和赞美诗。汤姆正专注地坐在桌旁,一块石板放在他面前,他似乎在琢磨着什么麻烦的事儿。
原来汤姆的思乡之情又犯了,他从伊娃那里要了一张信纸。他先在石板上打草稿,虽然以前乔治少爷曾教过他一点文化,但那些字母的写法他都快忘光了,记得的词又不知用法。所以这封信令他伤透了脑筋。当他全神贯注地忙着打草稿时,伊娃推门进来,在他身后默默地看着:
“汤姆,你在做什么?”
“我想家了,要给老婆、孩子写信,伊娃小姐。”汤姆边说边用手揉着眼睛,“唉,太难了,我似乎写不了。”
“汤姆,去年我学过写字,但现在却忘记了,几乎写不出什么,真可惜我帮不了你。”
两人把头凑在一起,一个是金发,一个是黑发。虽然他们的文化都不多,但为了写成这封信,他们认真地讨论着,努力地凑成了一封信。
“瞧我们写得多好,汤姆叔叔。”伊娃边看石板上的草稿,边高兴地叫着,“你妻子收到信后肯定会高兴得跳起来,你的孩子们也会很高兴。他们把你搞得远离家人,真没道理。今后我想对爸爸说你的事。”
“我的主人正在凑钱,不久就会把我赎回去。”汤姆说,“总有那么一天,乔治少爷会来赎我。以前他给过我一块银元当作纪念。”他边说边把那枚银元从口袋里拿出来。
“那太好了,他肯定会把你赎回去。”伊娃说。
“我写信就是要通知他们我的生活状况,让他们不要为我担心,尤其是我妻子克洛伊。如果她知道我现在过得不错就不用那么难过了。”
“汤姆在吗?”在两人说话的时候,圣克莱尔忽然推门进来了。
这把汤姆和伊娃吓了一跳。
“你们在干什么?”圣克莱尔是问石板上的东西。
“汤姆在写家信,我与他一起商量来着。”伊娃说,“看,我们写得还挺好。”
“我就不再打扰你们了,”圣克莱尔说,“但我能帮你写,汤姆,等我从外面回来后再帮你写吧。”
“这封信很重要很紧急,”伊娃马上说,“因为汤姆的女主人打算来赎他,爸爸。他告诉我他的主人是这样说的。”
圣克莱尔清楚这只是一些主人敷衍下人的习惯性话语,让他们不会因被卖掉而感到极其恐惧和憎恶;其实这是无法让奴隶的美好愿望实现的——那份愿望是被他们安抚后的话语所激发出来的。但是他终于忍住了,只吩咐汤姆帮他备车,他要出去。
晚上回家后,圣克莱尔帮汤姆完成了那封信,并把它投进了信箱。
奥费利娅小姐始终兢兢业业地履行着她管家的义务。结果,这让全家所有的佣人——从年老的黛娜到最小的淘气蛋——都把她看成是一个“古怪”的人。
作为圣克莱尔家的高级人物,阿道尔夫、简和罗莎 都觉得奥费利娅小姐不像大家闺秀,否则怎么会这样整天忙个不停——她一点也不具备大家风范,谁也不信她竟会是圣克莱尔家的亲戚。玛丽也认为,奥费利娅姐姐整天忙个不停,让她也跟着累。其实,奥费利娅小姐太能干了,所以招人埋怨。每天起床后,她就一刻不停地忙着做针线活,直到太阳落山后她才稍事休息,去外面散散步。但进屋后她又拿起毛线使劲织。真是谁看她这么干都会跟着一块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