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母亲的心 (1)
让我们再看看那对可怜的母子吧。伊丽莎从来没想到过会有这么凄惨的境地。
丈夫蒙难,孩子堪忧,这巨大的阴云都蒙在她心头。她冒了生命的危险逃离了温馨的家,离开了熟悉的土地,现在带着她的孩子,孤苦无助,她能逃到哪里呢?
然而别忘了,那人间最伟大的爱——母爱正在支持她啊。在强大母爱的作用下,再脆弱的母亲也会变得坚强。伊丽莎便是这样,她紧紧抱着她的孩子,即使双腿已走得麻木了,也不肯将孩子放下,虽然孩子完全可以自己走路了,但她觉得好像一放下他就可能失去他一样。
她匆匆地走着,踏在脚下的落叶发出恐怖的沙沙声,她的脸色更苍白了。她惊异于自己怎么有这么大的勇气,逃跑这样的事情,平时她可是连想都不敢想的。而现在似乎有一种神奇的力量在支持她,她嘴里喃喃道:“上帝啊,请帮助我吧,救救我吧。”
女人是柔弱的,而母亲的心却是坚强的。怀抱着孩子,伊丽莎知道自己走得并不快。但她知道奴隶贩子已经到了庄园,发现了她的逃离,也知道他们一定会追来,所以在这几个小时中,她一步也不敢歇,一直在走着,走着。怀中的孩子是她力量的源泉,他太累了,现在已经睡着了。看着他熟睡的小脸,听着他均匀的呼吸,伊丽莎的身上便又有了力气。她想起几小时前,孩子一直醒着,她跟孩子说,只要你不哭叫,妈妈就一定有办法救你。所以孩子一直用小手紧紧地搂着母亲的脖子,只是在快入睡时,才问了一句,“妈妈,我不用一直醒着吧。”
“当然,宝贝,你想睡就睡吧。”
“那我睡着了会不会被抓走呢?”
“不会的,妈妈不会让你被抓走的。”伊丽莎的脸上写着坚定。
“真的不会吗?”
“是的,放心睡吧,孩子,上帝也会保佑我们的。”伊丽莎语气中那不容置疑的肯定让孩子放了心,沉沉睡去了。怀抱着孩子,她的心更坚强了,那精神的力量使她的肌肉和神经坚不可摧,无比顽强。
她走着,走过了一座座庄园,一片片树林,看着一个个熟悉的景物被一一走过,她心里却丝毫不敢松懈,就这样,到了拂晓时,她已走了很长一段路了。现在她已走在了宽阔的马路上,看不到熟悉的景象了。
现在走的这地方她随女主人来过几次,它通向离俄亥俄河不远的一座小村庄。她打算从那个村庄逃到俄亥俄河对岸去,到了那里,也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清晨公路上开始有马车来往了,伊丽莎又警觉起来,自己这样慌忙的神色和举止会引起别人的怀疑的。所以她把孩子放下来,整理好了自己的头发和衣服,把速度放慢了一点儿,然后从包袱里拿出了一个从家里带来的苹果。她把苹果抛到路前面几码远的地方,让孩子快乐地跑着捡苹果,以便加快赶路的速度,这条妙计又让他们多赶了几里路。
过了不一会儿,他们走到了一片树林边,孩子吵着又饿又渴,于是她抱着孩子躲到一块大石头后,以避开人们的目光。她从包袱里拿出蛋糕和苹果给孩子,看他吃得狠吞虎咽,伊丽莎可是心乱如麻,一口也吃不下。孩子因她不吃东西而很诧异,便抱住母亲的脖子,硬往她嘴里塞了块蛋糕,但伊丽莎的喉管好像被什么堵住了,什么也吃不下。
“妈妈不饿,宝贝儿,你吃完了,我们赶快上路吧,你一天不脱离危险,妈妈就一天放心不下啊。”伊丽莎心如刀割,但还得强打精神,做出从容不迫的样子,以免被行人怀疑。
她现在离庄园已经很远很远了,那些平时见过面的邻里都再也见不到了,她心里稍稍平静了些。她想,谢尔比家对奴隶的宽厚是出了名的,所以人们大概不会怀疑她是逃出来的,而且她皮肤白晰,孩子也是白皮肤,大概没什么人会怀疑她们是黑人,所以她更自信了些。正午时,她在一家干净的农舍前停了下来。因为随着离家越来越远,她越来越放心,也发觉自己已经又累又饿了。
房屋的女主人是个善良的人,她见了伊丽莎便很热情地让她进了屋,并完全相信了她是因为有事而去找朋友们,她还很高兴自己有了个可以聊聊天的女伴呢。
傍晚时,她走到了俄亥俄河畔的T村。这时的她脚已经肿了,全身一点力气都没有,但她的心却很兴奋,因为她看到了俄亥俄河,如同约旦河一样,隔在自己和对岸的自由之间。
现在是早春时节,水流湍急,冲刷着来回碰撞着的巨大的冰块。肯塔基州这边的河岸很奇特,远处的陆地弯弯曲曲伸向水边,大量的冰块滞留在一起,形成一座冰桥断断续续飘浮在两岸之间。
伊丽莎看到这种情况,不由地皱了皱眉头,看样子渡船是不会开了。于是她又走到了一所房子前,想问一些情况。
女主人被伊丽莎那甜美的声音和大方的举止打动了,便问道:“有事吗?”
“这河边有没有渡船,可以去岸那边的B村吗?”
“唉,真是的,没有渡船,渡船停开了。”
伊丽莎心中的希望顿时破灭了,脸色坏到了极点。女主人吓了一跳,“怎么了,你有急事吗?”
“是啊,我这个孩子情况很危险,我这么急赶到这儿来,就是为了赶上船,去对岸啊。”
那母性的光辉照亮了伊丽莎的脸,女主人对她深表同情。“唉,可怜的孩子,所罗门!”女主人朝窗外喊,一个围着皮围裙的两手脏脏的男人出现在门口。
“索尔(索罗门的爱称),今晚有人要把那几桶货送到河对岸去,是吗?”
“他说试试看。”
“太好了!”女主人转向伊丽莎说,“有个人想冒险送货过去,他今晚来吃饭,你可以等他一下。”
“好可爱的小家伙!”女主人看到哈里,递给他一块糕点。
哈里哪里受过这样的颠簸之苦,此时他又累又饿,哇哇大哭起来。
“乖,唉,我一路上都在催他快走,他肯定是累坏了。”伊丽莎说。
“那么,让他在我的房间里睡一会儿吧。”女主人又发出了盛情邀请。孩子马上就睡着了,而伊丽莎却满腹心事,怎么也不能休息,想到后面的追兵,前面湍急的河流,她不禁眉头紧锁,心急如焚。
而那位奴隶贩子黑利先生呢?好不容易制服了他的马,现在只盼着快点吃完午饭早些上路了。谢尔比太太吩咐马上开饭,又派仆人去催了五六次,却迟迟等不到开饭,厨房的主人,克洛伊大婶正在异乎寻常地悠闲地准备着午餐。
说来也奇怪了,厨房里的麻烦事一件接一件的出现。挑水的打翻了水桶,要去泉边取水;粗心的伙计打翻了肉汁,又得精心地重做;奶油桶也被不小心地掀翻在地。克洛伊大婶一边慢慢搅动肉汁,一边说:“我可不能让客人吃到生肉汁啊,那岂不是坏了我的手艺!”厨房里一片乱七八糟,怪不得黑利已经烦躁不安,急得在窗前门后团团打转了。
厨房里的人听说了黑利的笑料,乐不可支,克洛伊大婶气愤地说:“他何止要烦燥不安啊,如果他还这么黑心肠的话,他主人(指上帝)就会派人来接他去了,那时看他怎么办!”
“对,这个魔鬼!一定会受惩罚的。”小杰克说。
“这种人自作孽不可活。”克洛伊大婶停下手里的活儿,“他干了多少坏事啊,你们记不记得乔治少爷给我们读的《启示录》,圣坛下的灵魂在叫喊,央求上帝给他们报仇。上帝会听见的,一定会的。”
大婶的权威在厨房中是不可置疑的。她说话时别人都静静听着。午饭差不多全送上桌了,此时厨房里的仆人们在和她闲聊。
克洛伊大婶洪亮的声音在响着:“这种人会永远被上帝惩罚,不得翻身的!”
“对,我恨不得亲眼看他受苦!”杰克说。
“孩子们!”汤姆叔叔不知何时走了进来,“不管对谁都别下那么可怕的诅咒。”
“可是他是个罪恶的人贩子啊,没有人不恨他们的。”安迪说。
“是啊,上帝都不会宽恕他的!他竟忍心把哭啼的孩子从伤心欲绝的母亲手里抢走,把人家的恩爱夫妻生生分离,这难道还不是人间最深重的罪恶吗?”克洛伊大婶的眼泪流了下来,“他们还有良心吗?他们拿着这样赚来的钱花天酒地,难道内心就不受一点儿谴责吗?那还有没有天理啊!”克洛伊大婶此时已泪流满面了。
“《圣经》说,也要为凶恶待你的人祈祷。”汤姆是个标准的圣徒。
“天哪,那比杀了我还难受!”
“克洛伊,人的本性是拗不过上帝的恩惠的,那些人的灵魂正在最深的地狱里受苦啊,我们应该感谢上帝,不会像他们那样。天啊,我宁愿被卖掉一万次,也不愿像那些可怜的家伙一样承受这一切的罪恶。”汤姆说。
“是啊,那些恶人不会有好下场的。”杰里说。
“今天我很高兴老爷没有走,要是他走了,那会比卖我更让我难过的。但他没有走,我觉得很宽慰,我不怪他,他也是迫不得已的,但我放心不下,我走后,老爷怎么办。奴仆们心不坏,只是太粗心大意了,我怕他们处理不好庄园的事情啊。”汤姆说。
这时,铃响了,汤姆被召到了大厅。
“汤姆,”谢尔比先生说这话时,眼睛有点湿润,“我和这位先生有协议,若他来要人时你不在,我便要给他一千美元。现在他去办事,你可以自由活动了。”
“是的,老爷。”汤姆低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