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卡拉马佐夫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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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预审8 (2)

第九章 预审8 (2)

很快就打发走了他,下面就是格露莘卡了。司法者担心德米特里?费尧多罗维奇可能的反应,尼克拉?帕尔菲诺维奇还特地告诉了他几句,米嘉只是点首作答,表示“不出乱子”。米哈伊尔?马卡雷奇亲自带来格露莘卡。她的神色严肃,沉郁,看上去近乎平静,坐在了尼克拉?帕尔菲诺维奇对面的椅子上。她脸色苍白,似乎是冷,用一方漂亮的黑色披肩裹住自己。因为她的确感到寒冷——那夜是她得病的最初症状,她病了很久。她的神情、目光和举止给在场上的人留下了好印象。尼克拉?帕尔菲诺维奇甚至走神。事后他公开承认这女人是“天生尤物”,以前见她时总把她当做“靠阔佬养着”的一类女子。有一次他居然说:“她的举止不亚于上流社会的小姐。”这话引起了公愤,他被女士们申斥为“淘气鬼”,这令他感到得意。

格露莘卡进来后只看了米嘉一眼,米嘉也忐忑不安的看着她。看到她的神情后就放心了。尼克拉?帕尔菲诺维奇例行公事地问了几句后,迟疑了一下问起她与退役中尉德米特里?费尧多罗维奇?卡拉马佐夫的关系,格露莘卡平静地说:

“他是我的熟人,最近一个月我把他作为熟人来接待。”

对于渐渐深究的提问,她极其坦率表示她“有些时候”喜欢米嘉,不过不爱他,是“为了出口恶气”才迷住他的心。对他父亲也如此。她看的出来米嘉十分妒忌费尧多尔?巴甫洛维奇和其他人时,她觉得很有趣。她从来也没打算过去费尧多尔?巴甫洛维奇家,只是寻他开心。

“在这个月内,我对他们父子不敢感兴趣,我等人,等一个伤害我的人……。但是,我认为,”她说,“你们无需问这件事了,我也不会回答你们,这是我个人隐私。”

尼克拉?帕尔菲诺维奇立刻在“罗曼谛克”情节上刹车,转入要害问题了,就关于三千卢布的来历。格露莘卡证明了米嘉在莫克罗耶花了三千卢布,就一个月,她自己没有数过钱,不过听米嘉说过是三千卢布。

“这是对您说的还是别人在时说的?还是他当您面跟别人说的?”检察官立刻插问。

格露莘卡回答,别人在场听过,米嘉给别人说时她听过,他俩单独时也听过,都是米嘉说的。

“只听过一次,还是不止一次?”检察官又提问。

格露莘卡说不止一次。

检察官对证词很满意。进一步讯问又发现格露莘卡知道钱的来历,是米嘉从卡捷琳娜?伊万诺夫娜那拿的。

“那么您有没有他讲过在一个月内并没有花三千,而是少于三千?您有没有听说过他藏起了其中的一半儿?”

“不,我不知道。”格露莘卡说。

不仅仅是这样,紧接着又查明在半月内米嘉经常对她说自己早已身无分文了。

“他希望他的父亲能够给他钱。”格露莘卡说。

“那么他是否讲过……或者是一言带过,或者在发火时,”尼克拉?帕尔菲诺维奇问,“他说他想干掉他的父亲呢?”

“说过的!”格露莘卡叹了口气。

“几次呢?”

“有好几次,都是在他发火时。”

“您相信他会那么做吗?”

“当然不,我不相信,”格露莘卡干脆地回答,“我一向认为他是君子。”

“先生们,”米嘉神情激动的恳求到,“能否让我和阿格拉菲娜?严历山德罗芙娜说句话。就当着你们的面。”

“好吧。”尼克拉?帕尔菲诺维奇表示同意。

“阿格拉斐娜?亚历山德罗芙娜,”米嘉欠身道,“请您相信我,相信上帝吧!我并没有杀死我的父亲,我是无罪的。”

说完就坐在了椅子上。格露莘卡站起面对神像虔诚地画了个十字。

“圣明的主,愿荣耀全归于你!”她热烈而动情的说,接着不等坐下就向尼克拉?帕尔菲诺维奇说,“你们应该相信他的话,我很清楚他的为人,说话不想清楚,有时逗趣啦,有时是因为生性倔犟,不过他是不会昧良心,他说的肯定是实话,你们应该相信他的!”

“真是感谢你,您给我鼓了气,阿格拉斐娜?亚历山德罗芙娜!”米嘉用发颤的声音说。

当被问到关于昨晚的钱数时,她说也不知道有多少钱,不过她听到米嘉对别人表示有三千卢布。关于钱从何处而来,米嘉曾经告诉她钱是从卡捷琳娜?伊万诺芙娜那儿“偷”的,在当时她告诉米嘉,钱要在明天还给人家,那就不算“偷”了。检察官追问:米嘉说的偷窃,是昨天的钱还是一月前花掉的钱呢?格露莘卡说应该是指一个月前花掉的钱,她这样想的。

格露莘卡被告知可以离去了。尼克拉?帕尔菲诺维奇殷勤的表示:如果她要立刻回城是允许的,有要他帮忙的地方尽管说,比如要马车,比如派人护送之类,他…可以尽点儿力量…

“非常感激您的热心,”格露莘卡行了个礼,“我准备与那个马克西莫夫先生一起动身,我要送他回家。现在我暂时将等你们处理德米特里?费尧多罗维奇先生的消息,要是你们允许的话。”

她离开了这儿。米嘉的态度很平静,而且有些精神兴奋,不过这都是表面的现象,很快他又被精力不济困挠,精神越来越差。他开始合拢眼睛,因为疲劳的缘故吧。传讯证人的工作终于全部结束了。司法员开始修订笔录准备定论。米嘉走到布幔后,他在店家铺的一只铺毡毯的箱柜上躺下睡了。

他做了一个非常奇怪的梦。

他在梦中的时间地点与这儿都搭不上任何关系。好像在大草原,是他以前服役的部队。他在乡下人赶着的大车上,由两匹马拉着。路上非常泥泞,而且雨雪交加。米嘉觉得冷。时间约是十一月初。鹅毛大雪铺天盖地而来,刚落在地上立刻化了。车把式倒也精神,虽说留了一部褐色的长胡子,但是并不老,顶多五十岁左右,他穿着一件土织的粗呢外套。在前方的不远处,有几座孤零零且黑乎乎的农舍,一半毁在火灾中,剩下几根烧焦了的原木。在村口的路上排了一列农妇,个个都面黄肌瘦。特别是边上一个女人,长长的脸瘦得一片肉都没有,手里还抱了一个正在哭泣的孩子,她的乳房干瘪,里面可没有奶。那孩子伸出两条光胳膊,上面有冻的发青的拳头,他哭得非常地厉害。

“他们在哭什么?在哭什么呢?”米嘉问车夫,马车飞快地从那些人身旁驶过。

“是娃子,”车夫回答,“是娃子在哭。”

米嘉感到了惊异,车夫居然说了乡下人土话中的词“娃子”,并非是孩子。他非常喜欢车夫叫娃子因为这两个字包含了很多怜悯。

“那么他为什么哭呢?”米嘉傻了般的追问,“为何光胳膊?怎么不裹起来呢?”

“把娃子冻坏的,衣服那么冷,穿了也不暖和。”

“这是为什么?”像傻冒似的米嘉并不罢休。

“因为穷,房子被烧,也没有面包,他们只能看着火场要饭吃。”

“不是的,”米嘉并不开窍,“你说,那些烧掉了房屋的母亲干嘛站在那里?人们怎么那么穷呢?大草原怎么会光秃秃的?她们又怎么不互相拥抱亲吻唱歌呢?怎么她们个个晦气满脸?又不给娃子喂奶?”

他从心里感觉到这些问题非常愚蠢,而且没有任何意义,可他就是这样想,就这样问了。他觉得从他胸臆中生起一股侧隐之心,他非常想哭,他真的很想为所有的人做些事情,让可怜的娃子不再哭泣,让那些黑瘦的母亲也不再哭泣,让所有娃子从此时此刻都不再哭泣。他真想立刻行动,立刻做事,拿出那种无人能挡的卡拉马佐夫精神出来,不再顾虑什么就干。

“我会和你在一起,再也不会离开了你了,这辈子我都跟着你。”他似乎听到了格露草卡那充满热情的话语。他的心变热了,他向往那光明。他想一直都能活下去,向前走,走上大路。向往那充满希望的明天。立即开始行动,立刻干。

“到哪儿去?去干什么?”他呼喊着,睁开了眼睛。他从箱柜上坐了起来,就好像从晕眩中醒来一样,不过他脸上开始泛起坦荡的笑容。尼克拉?帕尔菲诺维奇站在他面前,让他去听整理好的审讯笔录,然后签字。米嘉大约估计了一下,自己大概睡了一个小时可能更长,他对尼克拉?帕尔菲诺维奇充耳不闻。忽然他惊奇的发现,有人给他垫了个枕头,而他因为极度疲乏倒在箱柜上睡觉时可没有枕头。

“是哪位好心人呀?在我脑袋下塞了一个枕头?”他感激地大声问,声音带了哭腔,就像别人对他有什么大恩情似的。这个好心人一直到最后都不晓得是谁?可能是个见证乡民?也有可能是那个年轻文书的同情心。他的灵魂因此激荡。他走到桌前,说愿意签字。

“两位先生,我做了一个好梦。”他的声音古怪,但是却眉飞色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