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卡拉马佐夫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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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7章 伊万6 (1)

第十一章 伊万6 (1)

跟斯麦尔加科夫的第一次晤面

伊万?费尧尔多罗维奇从莫斯科回来后,这已经是第三次去找斯麦尔加科夫谈话了。

惨案发生后,他们第一次见面谈话是在伊万回到本城的当天,第二次便是两星期后。不过自从第二次会面后,伊万已有一个多月都没见过他,因而也就几乎听不到他的任何消息了。

伊万从莫斯科回来已经是父亲死后的第五天了,因而他连父亲的棺材板也没有看到:他的尸体恰好是在他回来的前一天殓埋的。

其实,伊万并非不想及时赶回,只是原因种种:阿辽沙不知道他在莫斯科确切的地址,因此,为了发电报,阿辽沙就必须去找卡捷琳娜?伊万诺芙娜,但卡捷琳娜也没有地址,所以她便给她的姐姐和姨妈发了一份电报,卡捷琳娜估计伊万到了莫斯科就会上她们那儿去的,但是伊万却在抵达莫斯科的第四天才去看她们。自然,读了电文后,他便十万火急的赶了回来。

从莫斯科回来,伊万见到的第一个人便是阿辽沙。在与弟弟的反复交谈后,伊万感到万分惊讶,因为阿辽沙对米嘉甚至不存在也不愿意存在一点点疑心。相反,他却直指斯麦尔加科夫是杀父凶手,这显然与本城所有别的意见截然不同。

以后的日子,伊万见到了警察局局长、检察官,也就了解到指控和逮捕的细节,发觉阿辽沙的看法毫无道理,只能归因于走向极端的兄弟之爱,还有他对米嘉的无限的同情,因为阿辽沙热爱他的大哥,对此伊万是了解的。

这里作者想就伊万对哥哥德米特里的感情说两句,以后决不会赘言,伊万毫无疑问不喜欢米嘉,充其量只是偶尔有些同情他,即使如此,也有深刻的蔑视,并且几乎到了厌恶的程度。他对米嘉这个人甚至整个身形都极度反感。对于卡捷琳娜?伊万诺芙娜爱米嘉这一点,伊万可以说是怒目而视。

可是,伊万也是在回来的当天就去见了米嘉,这次见面非但没有动摇他的信念,反而坚定了伊万认为米嘉有罪的看法。当时他发现哥哥烦躁不安,处在病态的激动之中。米嘉的话特别多,但是思想不集中,东拉西扯,语言十分偏激,混乱得很。他谈得最多的是死者从他那里“偷去”的三千卢布。米嘉反复表示:“钱是我的,本来就是我的,即使我偷走了这笔钱也是应该的。”他几乎不反驳对自己不利的一切证据,每当需要他阐述对自己有利的事实,又总是语无伦次,荒唐透顶。总之,他似乎根本就不想在伊万或任何人面前为自己辩解。相反,他还动辄发怒,对各项指控嗤之以鼻,破口大骂,火冒三丈。对于格里果利说门是开着的这一证词,他只是轻蔑地一笑对之,认为那是“鬼”开的门。但是他又提不出任何言之有理的说法来解释这一事实。他甚至还在这第一次会面时便抢白了伊万?费尧多罗维奇。米嘉毫不客气地对他说那引起自称“无所不可”的人没有资格来怀疑他,审问他。

反正,这一次他对伊万?费尧多罗维奇很不友好。这次与他见面后,伊万?费尧多罗维奇立即去找斯麦尔加科夫。

他在从莫斯科回来奔丧的火车上,就一直在思考斯麦尔加科夫这个人,以及离家前夕他们俩之间的最后一次谈话。许多地方令伊万困惑不解,许多事情他觉得非常可疑。但是在接受法院预审员问话时,伊万?费尧多罗维奇对那次谈话却闭口不提。他把一切都搁到与当时正住在县城医院里的斯麦尔加科夫见面后再作道理。在伊万?费尧多罗维奇的追问下,赫尔岑什图贝大夫和医院内的瓦尔文斯基大夫明确回答说,斯麦尔加科夫的癫痫症是不容置疑的,对于伊万提出的“出事那天他会不会是装病”这一问题,大夫甚至表示惊讶。他们要他知道,这次发病非同小可,持续数日并多次反复,因而病人的生命处在十分危险的境地,经采取措施后,现在才可以肯定地说,病人已脱离危险。但是赫尔岑什图贝大夫补充道:“很可能他的智力永远无法恢复,甚至不可能在短期内完全恢复正常。”

伊万?费尧多罗维奇非常着急:“这么说,他现在是个疯子?”回答是:“还不能完全肯定,但确有若干异常表现。”伊万?费尧多罗维奇决定自己去弄清楚究竟异常在哪里。

在医院里他很快就获准探视病人。斯麦尔加科夫躺在一间病房的小床上。他身边还有一张病床,那里躺的是一个患水肿病的普通市民,已经全身浮肿,极度衰竭了,显然挨不了几天,他不会妨碍他们谈话,除此之外,没有别人在。斯麦尔加科夫乍一见到伊万?费尧多罗维奇,甚至不大相信地咧着嘴笑了,但最初一刹那好像有些慌神,至少伊万?费尧多罗维奇有这种感觉,但这仅限于那一刹那,在其余的时间里,斯麦尔加科夫的镇定简直令他吃惊。

自从看了他第一眼后,伊万?费尧多罗维奇便肯定他的确病了,而且病得很重。因为他又黄又瘦,十分虚弱,谈话也很慢,舌头似乎都不大听话。在大约二十分钟的时间里,他不断抱怨头痛,浑身酸痛。他那张瘦削的面孔好像缩得很小很小,鬓角蓬松散乱,原先浓密的头发只剩下稀稀拉拉的一撮往上竖起。但是,他微眯的左眼似乎在暗示着什么。从这一点依稀能认出原来的那个斯麦尔加科夫。

伊万?费尧多罗维奇马上回忆起:“跟聪明人说话就是有意思。”他在病床旁边的凳子上坐下,斯麦尔加科夫也在床上挪动了一下,似乎很痛苦的样子,但是他并不先开口,看他的样子似乎对世事没有任何兴趣了。“可以跟我谈谈吗?”伊万?费尧多罗维奇问道,“我不会太累着你的。”“当然可以。”斯麦尔加科夫的声音十分微弱,“您回来有多久了?”后面一句话带有宽容的味道,似乎在暗示来访者不必过于尴尬和拘谨。

“今天刚回来……。来收拾你们这里的烂摊子。”

斯麦尔加科夫发出一声叹息“你叹什么气,你不是早就料到了吗?”伊万?费尧多罗维奇来了一个开门见山。斯麦尔加科夫沉稳地保持片刻的缄默。

“那是谁都料得到的!预先就可以看得很清楚的,可是谁又能料到事情会闹成这个样子?”“料不到什么?你别耍花样!你不是预言过一进地窖子就会发羊角风吗?当时你就指出了要在什么地方发病。”

“这件事您在接受审问时说了没有?”斯麦尔加科夫不慌不忙地问道。伊万?费尧多罗维奇一下子就生气了:“不,还没有说,可是我一定要说的!老弟,许多事情你现在就得向我解释清楚,你记住,我可不允许别人耍我!”

“我为什么要耍您呢,现在我可是全都指望您了,就好像只能指望上帝一样!”斯麦尔加科夫还是那样不慌不忙地说着,只是有一段时间他闭上了他的小眼睛。

“第一,”伊万?费尧多罗维奇开始提问,“我知道羊角风是不可能预测到的。我打听过,你别耍花样。哪一天发作,什么时候发作都不可知。可当时你却向我预报了发病的日子和时间,还预知在地窖子里?你怎么能事先知道会在发病的时候摔到地窖子里?这不是故意装病又是什么?”

“地窖子本来就是要去的,甚至每天得去好几次。”斯麦尔加科夫慢吞吞地说,“一年前我也同样从顶楼上摔下来过。羊角风事先不能预测哪天哪时发作这完全正确,但预感也是有可能的。”“可是你预报了日期和时间。”“二少爷,关于我的癫痫病您最好还是去问大夫究竟是真还是假,这个问题我对您已经无可奉告了。”

“那么地窖子呢?地窖子你又怎么会事先知道的?”“干什么非要揪住这地窖子不放呢?当时我走进这个地窖子,心里害怕极了,我特别害怕您走了以后,这世上再也没有人会保护我了。当时我走进那里,心里嘀咕:‘这该死的病现在会不会发作?我会不会摔下去?’就因为犯了这个疑,我似乎一下子让痉挛卡住了脖子一样,然后……。这件事以及前天晚上我跟您在大门口的那次谈话(当时我告诉您,我害怕出事,害怕会摔到地窖子里去等等这些)我都原原本本,详详细细地对赫尔岑什图贝大夫和预审员尼古拉?帕尔菲诺维奇说了,这些他们也都记下来了。而且这里的大夫瓦尔文斯基先生还当着他们的面特别强调,说问题就出在意念上,就是因为心里犯疑惑——我会不会发病?会不会摔下去?——这样就成了发病的诱发因素。所以他们就照此作了详细的记录,说情况肯定是这样发生的,也就是说,发病完全是由于我的恐惧心理而引起的。”说完这一番话,斯麦尔加科夫似乎已经精疲力尽,他深深地喘了几口气。

“这事你在审问时已经说了?”伊万?费尧多罗维奇的部署有些被打乱了。他正是想用他们以前那段谈话为手段吓唬斯麦尔加科夫,不料他已主动交代了那段谈话。“我怕什么呢?他们尽管把所有事都记录在案。”斯麦尔加科夫口气强硬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