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卡拉马佐夫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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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1章 伊万8 (1)

第十一章 伊万8 (1)

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走访斯麦尔加科夫

他才走了一半路,如刀割面的朔风就刮了起来,接着纷纷扬扬地降下了细密的干燥的雪。雪落地却不粘住而是被风卷起漫天飞舞,不一会儿便酿成一场地道的暴风雪。在斯麦尔加科夫住所那一带,几乎没有路灯。伊万不顾风雪弥漫摸黑前进,靠本能辨认路径。他头疼,两边太阳穴不停地跳得很难受。他感觉双手的腕部发生痉挛。在离玛丽亚?康德拉企耶芙娜的小屋不远的地方,伊万不提防遇上一个独行醉汉,那是一个小个乡下人,身穿补丁粗呢大褂,走路成之字形东歪西斜,时而嘟嘟囔囔、骂骂咧咧,时而用沙哑的醉嗓唱歌:

万卡去了彼得堡,我可不想等他了!

但是当他唱到第二句歌词的时候,好像有什么东西哽住了他的嗓门,使得他总是不能继续往下唱了。因此又接着骂了一会儿,这使他感到舒服了许多,于是就又把那支歌重新开始唱了一遍。伊万?费尧多罗维奇虽然还没有认真考虑过那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就已经对他恨到骨头里了,甚至连多看他一眼都会使自己感到恶心。碰巧正在那个时候乡下人和伊万走到了一起,乡下人伸了个懒腰又打个寒颤从伊万身边走过,整个身体把伊万撞得退后了几步。这使得伊万怒上加怒了,因为就在刚才事情弄明白的时候,伊万才立即想过一个难以控制的想法:把乡下人狠狠地打一顿,使他睡在地上爬不起来。这下更加强了伊万打乡下人的决心。怒发冲冠的伊万猛地把乡下人推开。乡下人重重地跌在了离自己原先站立的位置很远的冻得像石头似的地上,说不出一句话,只能听见他微弱的喘气声伴随着痛苦的呻吟。过了一会就听不到任何声音了。伊万想他就这么脆弱,才推一下就使他起不来了,于是走到了乡下人的身边,只见他果真仰面躺着一动也不动。伊万此刻闪过一个想法:他会不会被冻成僵尸,但转而又不管他了,转身朝着斯麦尔加科夫的住所走去。

伊万还没走到门跟前,玛丽亚?康德拉企耶芙娜就手拿着蜡烛来开门了,在走廊里悄声对伊万说,斯麦尔加科夫病情很严重,虽然还能够起床,但是大脑已经不清楚了,连茶都一点儿也喝不下去,让她把茶拿走。“他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想在我面前摆架子?”伊万?费尧多罗维奇的问话一点儿不加修饰。“怎么会呢?事情不是这样的,相反,他一点儿动静也没有。但您跟他谈话不能谈得太久。”玛丽亚?康德拉企耶芙娜跟伊万说。伊万?费尧多罗维奇便推门进屋了。

屋子里发生了一些变化,只有炉子跟上回一样烧得很热。靠墙边有一条长凳不见了,现在是一张很大的仿红木皮面旧沙发。沙发上放着被褥和枕头,都非常干净。斯麦尔加科夫正坐在沙发上,铺好床铺,穿得仍是那种睡袍。屋子里变得很拥挤,因为沙发前移来了一张桌子。斯麦尔加科夫坐在那里什么也不干,虽然桌子上放着一本很厚的书,但他并不在看书。他也不开口说话,对于伊万?费尧多罗维奇的到来显然是他预料中的事,他长时间地注视着伊万。他的面容改变了许多,瘦且黄。眼睛深深陷了进去。

“难道你真的病了吗?”伊万?费尧多罗维奇问道,“我不会打扰你很久的,所以大衣也就不脱了。你认为我该坐在什么地方呢?”他搬一把椅子绕到桌子的另一端在桌旁坐了下来,“为什么盯着我不说话?我今天来,目的只有一个,请你回答我一个问题,而且得不到回答我是决不会走的。卡捷琳娜?伊万诺芙已来找过你了?”斯麦尔加科夫仍不开口,静静地盯着伊万,但突然又把脸转了过去不看他,把手一甩。伊万觉得很奇怪便问到:“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没发生什么事,是的,您说的没错她的确来过,可这与你无关。出去,请不要烦我!”

“你不说出她是什么时候来的,我是决不会走的。”

斯麦尔加科夫突然转过脸直视着伊万?费尧多罗维奇,眼光里射出的仇恨达到了顶点,与一个月以前那次会面时的仇恨相比有增无减,转而蔑视的一笑说:“她是谁,我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了。我看是您自己有病吧,瞧瞧您已经瘦成什么样了,脸色和死人一样难看。”

“我的健康用不着你操心,你快告诉我她和你说什么?”伊万追问到。

“您是不是精神上受到了痛苦地折磨,眼睛都变成黄色了,还有您的眼神简直像个白痴”。斯麦尔加科夫说完后先是冷笑一声,然后竟纵声大笑。

“你听清楚了,我已说过,你不给我回答我是不会走的!”伊万眼里发着怒火说。

“您发发慈悲放过我吧,不要老缠着我折磨。”斯麦尔加科夫痛苦地说。

“你在说什么,我不管你是怎么想的,只要你回答我的问题,我马上就走。”

斯麦尔加科夫耷拉下了眼皮,像在闭目养神,过了一会儿他说:“对于您的问题,我无可奉告,请您立刻离开这里,我不想看见你。”

“我有办法逼你回答,告诉你,我今天是一定要得到你的回答的。”

斯麦尔加科夫又像野狼盯弱童一样盯着他,上次是轻蔑的眼光,但这次已是深恶痛绝了:“您为什么这样急迫,不能镇定,难道是因为明天要开庭?您不用担心,您不会有事的,回家去睡你的安乐窝吧。”

“明天开庭我有什么好担心的?你真让我难以琢磨,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伊万故意用惊异的口气说,但此时他的心已没有刚才那么平静了,一种莫名的恐惧钻入了他的心底。斯麦尔加科夫还在注视着他,似乎看出了什么,“您真——不——懂?”他用责备的口气问伊万,“您是聪明人就别在我面前故作幼稚了?”

伊万默默地望着他。这位过去他说东不敢往西,侍候过他的仆人现在竟用这种狂傲的姿态和他说话,这一点令伊万很难接受。以前他从不敢用这样的架势、口气和伊万说话。

“走吧,人又不是您杀的,您不必害怕,我没有证据不能告发您什么。瞧您哆嗦成什么样了,您以前的镇定都到哪里去了。”

伊万的心头又蒙上了一层阴影,他记起了阿辽沙。“我当然知道不是我干的……”他咕哝道。虽然声音很低,但斯麦尔加科夫还是听清了他的话,于是便接着说:“您——知——道?”

伊万再也按捺不住了,猛地站了起来,抓住斯麦尔加科夫的肩膀,把他提了起来说:“赶快说出来!你这头恶狼!快点儿说出来,否则……”

斯麦尔加科夫恶狠狠的死瞅着伊万,脸上没有丝毫恐惧的表情。“既然您是如此急迫想知道,那我就说,“‘人就是您杀的’”他用近乎发狂的愤怒眼神盯着伊万说。

伊万又坐了下来,冷笑着说:“你可以说明白一点儿吗?你是指哪件事,是我离家的事还是像上一回说的那样?”

“您现在应该能明白,上次您站在我面前不是什么都明白吗?现在怎么就装蒜了。”

“我想你大概真的是病疯了。”伊万说。

“您就不用装糊涂了,您自己不感到厌烦吗?这里除了你我没有第三个人,我们把事情说明吧!不要再兜圈子了,人不就是您杀掉的吗?您是主谋别忘了,我只不过替您办事,执行您的吩咐罢了,再说我只是您的一名忠心耿耿的仆人,您的一名走卒,难道您想当着我的面把事情全部算在我头上?您这样做不觉得有愧于您的良知吗?”

“人是你杀的?”伊万觉得自己此刻好像身在北极成了冰人。风水轮流转,这回轮到斯麦尔加科夫用惊诧的目光看着他了。他对伊万发自内心的恐惧感到意外。伊万全身都在打寒颤。

“真不敢相信您真的一无所知?”斯麦尔加科夫仍旧半信半疑地咕哝道,而且直冲着伊万冷笑,好像伊万不存在一样。

伊万呆呆地望着他,似乎是语言神经系统出了故障,失去了说话的功能,此刻他的脑海里只响起了歌声:米卡去了彼得堡,我可不想等他了。

“我真担心你是梦中的魔鬼,是坐在我面前的一个幽灵,你随时都有可能袭击我,你真有点儿可怕。”伊万胆怯地说道。

“您不用害怕,这里不存在您所说的什么幽灵一样的东西,这里除了你我之外,只有一个咱俩之间的第三者。你知道这位第三者是谁吗?说出来您会害怕,他知道所有一切事情,更知道你我。”

“第三者在哪儿?他是谁?谁还在这里,快告诉我。”伊万?费尧多罗维奇用急切的目光搜寻着每一个角落,他被吓得浑身都冒冷汗。

“您不用搜寻了,您找不到他,虽然此刻他就在咱们身边。他就是我们明察秋毫的主,是我们的上帝,现在您该明白了吧。”

“你刚才是在说谎话,你怎么会去杀人,人不是你杀的。”伊万吼道,“你到底是在发疯还是和上次一样在戏弄我!”

斯麦尔加科夫仍旧很镇静,没有流露一丝恐惧,只是仔细耐心的继续观察。他认为,伊万现在的表情做法目的是为了在他面前把什么都推到他身上。他依然不相信伊万什么都不知道。

斯麦尔加科夫似乎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低声说道:“等一下。”然后把他的左腿从桌下抽了出来,他慢慢地摘下了穿在他脚上的白色长袜的吊袜带,用一只手伸进了袜筒的底部。伊万?费尧多罗维奇惊奇地望着他,突然产生了一种无法抵抗的恐惧,整个身体都在颤抖。

“你疯了!”他尖叫一声,并且立即从座位上跃了起来朝后一闪,背部贴在了墙上,身体像标兵一样站得笔直,整个人贴在墙上像是被钉子钉上的一样。他的七魂六魄此刻被吓得不知飞向了哪里,他瞪着眼睛望着,斯麦尔加科夫仍独自在袜筒里摸索着什么,突然他的手指好像触摸到了什么东西,开始往外掏。等他掏出来之后,伊万?费尧多罗维奇一看,那是一个普通的纸包。斯麦尔加科夫掏出之后就把它放在了桌子上。

“看吧!”他从容不迫地说。

“这是什么东西?”伊万问。

“您自己慢慢看吧,”斯麦尔加科夫依然是那样从容地说。

伊万想把纸包打开看里面是什么,于是就走到桌子前面,伸手去拿那个纸包,但突然又把手缩了回来,他似乎知道纸包里是什么,很可能是他不敢看又害怕看的东西。

斯麦尔加科夫自己伸手去打开纸包,边打边说:“你的手在抽风吧,以前好像没有过。”纸包里原来是三沓面值为一百卢布的钞票。他把钞票递给伊万说:“拿去吧,三千卢布,都在这里”。伊万又重新坐到了椅子上。他脸色非常难看。

“你刚才在袜筒里……我还以为……真把我吓死了。”他说时还现出一个常人难以出现的笑容。

“难道这都是真的,您以前难道真的一点儿都不知道?”斯麦尔加科夫又一次问。

“你还不相信我是真的不知道吗?我一直都以为是德米特里干的。是大哥干的!大哥!啊!”他忽然把自己的脑袋放入自己的双手里捧着,似乎想到了自己不愿想的事,“快告诉我,是你一个人干的?大哥有没有参与?”

“德米特里?费尧多罗维奇和此事没有关系,是您干的,是您和我一起杀了人。”

“算了,我是怎么了,老是哆嗦,连话也说不顺畅,我的事以后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