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卡拉马佐夫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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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不该举行的聚会5 (1)

第二章 不该举行的聚会5 (1)

定当如此,定当如此!

长老离开修道室大概有二十五分钟。时间已过了十二点半,但是这次聚会的当事者德米特里?费尧多罗维奇却还没有来。不过大家似乎都把他遗忘了,因此当长老回到修道室时,看见宾客间正谈得十分热闹。居中心的首先是伊万?费尧多罗维奇和两位司祭修士。米乌索夫也想投入聊天,但他又有点儿不幸,显然只是处在次要地位,别人甚至很少理睬他,这一现象对他来说是火上浇油。情况是这样的:过去他与伊万?费尧多罗维奇在学识方面也有过一些较量,一向不能冷静地忍受伊万对他的近乎忽视的态度。

“起码到现在,我一直处于欧洲所有先见潮的浪尖,但这新的一代都根本不把我们当一回事。”他暗地想。

费尧多尔?巴甫洛维奇自己下了决心安坐在椅子上沉默不语,的确有一阵子他闭口不言,但是面带嘲讽的轻蔑打量着彼得?亚历山德罗维奇,明显对他窝火的表情特别注意。他在早就计划回敬米乌索夫一二,此时正是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最后,他终于忍不住了,便弯腰换到他的邻座米乌索夫身边,压低噪音戏谑道:

“你刚才为何不作亲吻状再离开呢,而居然宁愿留在这伙不体面的人中间呢?大概您觉得您受了侮辱和伤害,因此才想表现自己震住对方以示报复。如今您非向他们表现您的才华,要不你是不会离开,对吗?”

“你又来了?恰恰相反,我立刻就走。”

“立刻走,能唤走所有人。”费尧多尔?巴甫洛维奇又讽刺了一句。这恰是长老回去的那一瞬间。

争论暂时偃旗息鼓,但长老在原位上安坐后,环顾全场一周,似乎在鼓励他们继续聊下去。阿辽沙对长老的神情颇有过一番很好的揣测。他明显地看到长老已是疲惫之极,只是勉强支撑而已。他的病情发展到这个阶段,时常有昏倒的情形。恰恰正是昏厥前的惨白正又出现。不过他明显不想解散聚会,他似乎有自己特定的目标,就这次聚会而言,——到底是什么目的呢?阿辽沙暗自思索。

“我们正在探讨这位先生的一篇很有趣的文章,”管理图书的司祭修士约西甫神父指着伊万?费尧多罗维奇侃侃而道,“他指出了很多新颖的见地,但中心思想似乎可以这样评论,也可以那样概括。一位神职人员就教会法庭及其权限范围的问题作阐述,这位先生针对该论述在杂志上发表了一篇评论……”

“对不起,您的文章我尚未解读,但早有耳闻,”长老说道,同时也用专注而锐利的目光注视着伊万?费尧多罗维奇。

“这位先生的论点极有趣,”管理图书的神父继而说道,“很显然他坚决反对教会分离,在有关宗教社会法庭的问题上。”

“这的确很有意思,不过到底理由是什么呢?”长老向伊万?费尧多罗维奇问道。

而他终于回复了长老,也不似阿辽沙从昨天就担心的那种在客气中低头的态度,而是谦虚持重,显然很有礼貌。

“我是持这样一种观点:两个方面——也就是教会的本质和国家的本质——二者间的这种混淆,必定会是持久的,虽然这种情况是不可思议的,由于其基点是虚伪,不仅不能转变到中间状态,甚至想在一定限度内加以平衡都做不到。以我的观点,在司法之类的问题上,无论从真正或从全盘的意义上来说,国家与教会之间的折衷都是不可能的。而那位神职人员,也就是与我言辞相对的人的言论,教会在国家中具有明确的地位。我则与之相反:恰恰教会应当不仅在国家中只独占一隅,而要把国家包括在自身之内,就算由于一些阻挠还不能完全达到这一点,那么从深层次而言,就必须将其作为以后社会发展的直接目的和首要任务。”

“非常正确!”语气坚决,甚至有点儿激进,正是那位有学问而少言寡语的修士帕伊西神父。

“纯粹的教皇极权论!”米乌索夫嚷了起来,且同时跷起二郎腿,颇有几分不耐烦。

“喂,我们这里可没有山!”约西甫神父立刻反击,继续对长老说道,“他的文章回敬了对方的许多立论——请不要忘记,他是一位神职人员,当中就有一些基本和主要的主张。观点之一:‘任何集团都不能为了控制成员的权利而独占大权。’观点之二:‘刑事和民事诉讼权不应归于教会,这与教会的性质是不相容的,因为教会是神职机构。’最后,观点之三:‘教会是不属于人世的天堂。’……”

“一个神职人员玩弄这样的文字游戏,真是荒唐可恶!”帕伊西神父插话道,他再也忍不下去了,“一个神职人员居然有‘教会是不属于人世的天堂’的言论,我真是十分惊叹。既然是世外,那它就根本没有存在。《圣经》福音中‘不属于人世’不是在这个基点上使用的。这样地玩弄词句真是太过分了。我主耶稣来世上正是为了建教的。很显然,天堂在天上,而不是尘世。但要进入天堂,没有别的坦途,除了教会。因此,从这一点而言,进行那些游戏实在是可笑无聊,上帝曾许诺过我们——教会即是尘世的天堂,是最终会控制整个尘世的……”

他突然住口,似乎把握了情绪。仔细地听他慷慨陈词后,伊万?费尧多罗维奇沉稳、恭敬地向长老们继续谈论道:

“我的主题是这样的:很久以前,在基督教创建的三个世纪里,基督教以教会的形式立于世间。当然,也仅是教会而已。当罗马的异端国家想要成为基督教国家时,就难免会出现这种情况:罗马成为基督教国家后,其文化内涵中最隐密的部分似是异教,只不过是披上了基督教的外套。事实上,这是必然的结局,但在罗马,其异教的基础是根深蒂固的,恰如它们立国的目标和基础。基督教传入罗马后,只能坚定自己的道路,这是上帝的旨意,其中一项就是渗透并最终改变整个异教古国,而不能放弃任何一条宗旨,不能偏离其基点。

因此,(我是说如果顾及今后的话),不应该由教会作出‘任何社会集团’或‘人们为宗教而形成的集合体’(这是我的反对者用到的话)在国家内占据一定的位置,恰恰相反,任何异教之国都必须转向教会,并且只能成为教会,而不是别的东西,任何目标只要与教会相悖都必须加以排除。所有这些只会引导它走向永恒目标的坦途,把它从虚伪,异端的道路上解救出来,而不是辱没它。所以,《论教会社会法庭之基础》一书的作者,如果在探索和提出这些原理时,把它们看作临时的,在现在这罪孽重重一无成就的时代必要的折衷办法,而没有别的意思,那么他的判断是对的。但这些原理的制造者只要敢宣称,他现在所提出的原理也包括刚才帕伊西神父已略微提到的那部分,仍是固若金汤盘古永恒的基础,那就显然有悖于教会,有悖于教会盘古不变和坚定的神圣使命。这以上便是我的主题思想,也可以算是一份系统的简介吧。”

“简言之,”帕伊西神父又说,这次他每个字都故意作了强调,“根据十九世纪明确宣扬的一些理论,教会应当逐渐化为国家。似乎是由低级状态向高级状态转变,接着便消灭在国家内,让位给科学、时代精神和文明。如果教会拒绝而且进行反抗,那么在国家内划一个角落作为安慰,——在现今的欧洲这是再普遍不过了。根据俄国人的见解和希望,应当让国家成为教会,只是教会,而不是别的;而不应让教会成为国家进行由低级向高级的转化。以后定当如此,定当如此!”

“哎,实话实说吧,听了你们刚才的话,我放心了些,”米乌索夫换了一下二郎腿后笑着说道,“要是我理解对了的话,除非上帝再降临,实现这样的理想是一种虚幻。反正是理想,可以随便去想。是呀,恰似那乌托邦式的美好的空想,到时战争、外交、银行却将不复再现。这甚至有点儿类似社会主义。我原来还感觉这些都将成为现实,以为教会马上就要行动,就像审理刑事案件、判处犯罪和劳役,大概也包括死刑。”

“假如现在只存在社会法庭而没有其它法庭、那么教会就不会让犯人服苦役或遭受处死的责罚。对犯罪行为及犯罪的看法肯定会慢慢改变,这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但也必定会发生,且不会一下子就变的……”伊万?费尧多罗维奇有条不紊的说。神情一点儿变化都没有。

“您确实做此打算?”米乌索夫认真地注视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