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卡拉马佐夫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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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不该举行的聚会6 (1)

第二章 不该举行的聚会6 (1)

干嘛让这种人存在于这世上?!

德米特里?费尧多罗维奇是个二十八岁的青年人,中等个子,相貌怡人,但他却似乎比他实际年龄看上去老很多。他肌肉发达,不难想象他的臂力一定很好,但他的脸上似乎总带着几丝病态。他的面部尖细,颧骨凹下,显出一种不健康的神色。黑而大的眼睛放出刚毅,执著的目光,但却总是有点儿扑朔迷离,在他情绪激动和怒气冲天的时候,他的眼睛也是游离的,说话甚至是风马牛不相及。与他聊过的人不时有这样的反映:“很难捉摸他的思想。”明明当人看到他的眼中的那抑郁的和不平的神情,人们往往会被其冷不防的笑声所吓倒,这显示了即使在他不高兴的时候,他的脑际也盘旋着轻快的念头。但是,他脸上的倦容是人人都可理解的:大家都知道或听说过,最近他在城里纵酒作乐;同时,大家也明白,他因为钱财问题与父亲僵持的。这样的几则新闻早已在城里广泛传开。他的脾气的确十分暴躁,本城的执法官苗思?伊万诺维奇?卡恰尔尼科夫曾经在一次聚会中评论他“头脑易发热思维不够缜密”,的确一针见血。

他进来时一身打扮很时髦,可以说是无可指摘:礼服扣的整整齐齐,戴一副黑手套,手里拿着圆筒大礼帽。他退伍不久,嘴上仍有唇髭,胡子则是一根不留。一头短短的深棕色头发,鬓角向前梳理。他的步子阔大,还有沙场将官的风范。他在门口站立片刻,环视了一遍人群,确定长老是主人,便向长老走去。他向长老鞠了一躬,请求祝福。长老为他祝福,站了起来;德米特里?费尧多罗维奇带着敬意亲吻了他的手,然后带着激动甚至是冒火的声音说道:

“很抱歉让各位久等了。但是,我反复问过父亲派来的斯也尔如科大,他都十分肯定地说,约好时间是一点钟。我才忽然明白……”

“没关系,”长老打断了他,“没关系,只是一小会儿,并无大碍……”

“我常想念您,我知道您一向非常仁慈大度。”

说完,德米特里?费尧多罗维奇再次鞠了一下躬,接着向他父亲转过去,也给予了一个深深的鞠躬。可以想象,他是深思熟虑后才采取这种由衷的态度的,他觉的对此表示礼貌和诚恳是必要的。

费尧多尔?巴甫洛维奇虽然有点儿防不胜防,但很快有了应变:一见德米特里?费尧多罗维奇给他行礼,就立刻站起来,回敬了同样一个深深的礼。他的脸顿时带有点儿庄重的神情,却也使他的人变的很凶狠。德米特里?费尧多罗维奇接着向全家的人总的行了个礼,便坚定地迈到窗前,在帕伊西神父旁的仅有的一张凳上坐下,做出聆听状,身体前倾,准备继续聆听下去。

两分钟之后,谈话很快进行起来。不过这一次彼德?亚历山德罗维奇则认为帕伊西神父那些固执的近乎于烦人的提问没有回答的必要。

“请允许我把这个问题撇开吧,”他略带着社交手的冷淡的语气说道,“这个问题挺烦人的。看,伊万?费尧多罗维奇正在笑着呢。我们还是请教一下他们的高见吧。”

“没有特别的什么东西,只是一点点的看法而已。”伊万?费尧多罗维奇马上接口,“总体来看,欧洲的自由主义者,甚至我们的自由主义者,都已把社会主义的终极后果与基督的目的当作一回事了。这个极其荒谬的结论显然是很有基础的。但是,不只是自由主义和自由主义者的支持者、还有一些警察,我指的是外国的警察,我曾把社会主义与基督教混为一谈。彼德?亚历山德罗维奇,你讲的那段巴黎故事是很说明问题的。”

“我再次请求别再深究这个问题了,”彼德?亚历山德罗维奇接着说,“各位,请让我给大家说一个伊万?费尧多罗维奇他自己的故事吧,那是很有意思而又别致的。不过五天以前,本地有一次以女性居多的聚会,他在这次聚会中很郑重的表述,世上没有力量能使人类互相相爱,人类互爱的规则是不可能的,如果说世上的人们曾经有过爱或爱过,那是人们信奉人类可以永生,而非规则使然。”伊万?费尧多罗维奇在这里做了一点解释,“全部规则都在此体现,因此,一旦把此信念加以破坏,那么,不仅人们心中的爱之河将断流,而且人们赖以维持的生命力也将破坏无余。这倒也罢,到时就无所谓道德和不道德了,那时候任何事都将会被巅覆,甚至是人吃人这条禁律。但这还不是全部,他断言,像我们这样,既不信奉上帝,亦不相信自己永生,自然规则必须全部反对家教条文;人的利己思想,即使是犯罪思想,不但应将允许,或者应该设身处境的在他的立场上考虑他做的也许是最合理的,甚至可以说是高尚的办法。各位,根据这种理论相信大家不难想象,我们亲爱的伊万?费尧多罗维奇所发表的以及他也许还没有表露的种种东西了。”

“不好意思,”德米特里?费尧多罗维奇突然大声说,“如果我听得不错的话,‘罪恶行为应该是可以的,而且必须承认,对于每个不信奉神的人来说那是必然的和理的方法’是这样吗?”

“不错。”帕伊西神父说。

“我会把它记住的。”

说完,德米特里?费尧多罗维奇便沉默了,正如他的话一样让人觉得奇怪,大家都好奇地看了他几眼。

“难道您真的相信,人们的后果将是如此,如果他们相信永生?”长老突然向伊万?费尧多罗维奇发问道。

“是的,我的确有此想法。失去永生,道德也将不复存在。”

“你有这种念头是有祸的,或者说将会是不幸的!”“为什么?”伊万?费尧多罗维奇笑盈盈地问道。

“因十有八九你自己也不相信你说的那些永生以及对教会和教会法庭方面的观点。”

“大概你是对的!……但我并非全部都是开玩笑……”伊万?费尧多罗维奇突然低头承认,且脸上很快地变红了。

“你也不全是开玩笑,这是很明显的。在你的心中,这个未解决的问题一直在折磨着你的心。不过受难者有时大约由于绝望而喜欢欣赏自己的绝望。目前你也不正是如此——又在杂志上发表文章,又在与别人进行辩论,而你又不相信自己的观念,且总在黑暗中对自己叹气……。你的潜质中并未解决它,这是你的症结,因为它一再要求你解决它……”

“可是我能在意识上真正解决吗?能获得肯定的答案吗?”伊万?费尧多罗维奇继续问道,同时始终带着点儿莫名其妙的神态。

“如果得不到肯定的答复,也就得不到否定的解答。你知道你的心有这一特点,也便是你的痛苦之源,不过你必须忠于上帝赐予了你这一颗高超的、能够思考、痛苦的心,‘思辩如此高,探求也就艰难,凌宵将是我们的终极’。愿上帝保佑你能在尘世找到答案,愿上帝一路赐福于你。”

长老抬起手指,想在空中画上一个十字为伊万?费尧多罗维奇祝福。不过没想到他竟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长老面前,接受祝福,并亲吻他的手而后回到原位。他的神情严肃且自信。这一切都蒙有一种神秘和庄重的色彩,无论是这一行为或是与长老的对话,都让人意想不到是伊万?费尧多罗维奇亲口说出的。这惊讶了所有的人,以致房里一片沉默,而阿迈沙的脸上表情则是显得惊骇。不过米乌索夫突然耸了耸肩膀,而费尧多尔?巴甫洛维奇则立刻跳了起来。

“至高无上的长老呀!”他指着伊万?费尧多罗维奇大声叫道,“他是我的亲生骨肉,是我心爱的儿子,是我最亲的人!毋庸置疑,他就是我的卡尔?摩尔,是我最孝顺的儿子。而另外一个,费兰茨?摩尔,也就是刚进来的那一个他是我最不孝顺的儿子。今天我就是来请求你帮助他们的。他俩恰似席勒笔下的《强盗》,但我,我则是Regierender Graf von Moor!请您作为公正的裁决,帮助我们吧!我们需要您的预言,远胜于您的祝福。”

“不要装腔作势,一切好办,更不要张口闭口就辱骂您的家庭中的人,”长老底气不足虚弱地拿捏着。很明显,他正越来越疲惫,难以坚持。

“这种丢人的把戏,是早在我来时路上就有所预料的!”德米特里?费尧多罗维奇愤怒地从椅子上跳起来,大声说着:“对不起,我最可敬的父。”他转而面向长老:“我是个俗人,甚至我不知该怎样称呼你,但是这一切都不是真的,您的心太善良了,要知道您不该在这里让我们聚会的。我父亲只是到处招摇撞骗,至于原因——他心里是很清楚的。他总是在心里算计着。不过现在我估计已知道了缘由……”

“他们都在提出我的不是,没人不这样认为!”费尧多尔?巴甫洛维奇也大声嚷道,“彼德?亚历山德罗维奇也在责怪我。您这样做了,是不是!”他突然侧过面去对着米乌索夫,尽管后者根本没想过要打断他。“没有谁不责怪我把孩子的钱藏在靴筒里独吞了。可是我却要问:‘难道法院不存在了吗?’德米特里?费尧多罗维奇,法院会根据您的亲笔收条、信件和协议书为您算一笔帐:你原本有多少钱?您用掉了多少?还余下多少?彼得?亚历山德罗维奇怎么不发表意见呢?对他来说,德米特里?费尧多罗维奇又不是陌生人。

因为大家都厌恶我,其实,德米特里?费尧多罗维奇倒还欠我钱呢,而且是好几千,不是什么区区小数,我是有证据的!他大手大脚的放荡生活使全城鸡犬不宁!他服军役的时候,曾不止一次浪费一两千卢布遮掩引诱良家女子的丑事;这一切我们甚至知道最秘密的细节,德米特里?费尧多罗维奇,我会证明给你看的……。至圣的神父,说来简直令人难以置信:一位名门闺秀被他吸引住了,人家是富家千金,父亲是他以前的上司,一位卓越英勇的上校,获过安娜勋章。德米特里?费尧多罗维奇发过誓要娶那位小姐,这大大影响了她的声誉。如今她来到这里,已是孤女。她应该算是他的未婚妻,可是德米特里?费尧多罗维奇竟明目张胆地在她眼皮底下向本地的一位绝色的人献殷勤。这位丽人尽管与一位体面人物同居,可她有独立的性格,对任何人来说,都是一座无法攻破的堡垒,她自重自爱——是的!诸位神父,她自重自爱,她跟合法婚姻的有夫之妇无分别!德米特里?费尧多罗维奇现在之所以对我耍赖,是因为他想利用金钱,以便用金钥匙打开这座堡垒。现在他在这位人身上已经花费好几千了;为此,他不断四处挪借。顺便提一下,你们可知道他向谁借?米嘉,我可以说出来吗?”

“闭嘴!”德米特里?费尧多罗维奇大叫一声,“停一下,让我先离开,不许在我面前败坏一位高尚无比的小姐的声誉……。您要是敢提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