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卡拉马佐夫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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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酒色之徒7

第三章 酒色之徒7

争 论

但是,巴兰的驴忽然开口说话了。而且说的话题非常怪:早晨,格里果利在卢基扬诺夫店子里买东西的时候,在他那儿听到了一名俄国士兵的故事。在遥远的边疆这名士兵被那里的亚洲人俘虏了,他们威胁他放弃自己的基督教,改信伊斯兰教,否则就立即对他用酷刑处死。但他拒绝背判自己的基督教,从而受到了酷刑,被敌人活剥他的皮处死,在处死前他还在赞美和颂扬基督。这种壮烈的事迹刚好登在当天收到的报纸上。格里果利在等候主人吃饭的时候谈起了这件事。费尧多尔?巴甫洛维奇从来就喜欢在每次吃完正餐上甜食时有说有笑。就算和格里果利也可以。今天,他心境特别舒适、轻松。他喝着白兰地在读完这条报道后,他指出这样的士兵应该立即尊为圣徒,而且他的那张圣皮还应该供在一座修道院里去。

“那里包管人山人海,财源广进。”他说。

格里果利开始皱起眉头,因为他发现费尧多尔?巴甫洛维奇一点儿也没有受到感动,而且还是像原来那样又开始亵渎神明了。这时,一直站在门口的斯麦尔加科夫忽然笑出声来。斯麦尔加科夫过去也常常被叫到餐桌旁边,大多数都是在吃饭快要结束的时候。但是,自从伊万?费尧多罗维奇来到我们的小镇以后,斯麦尔加科夫几乎每顿都要来侍候主人用餐。

“你怎么了?”费尧多尔?巴甫洛维奇问道,他迅速地注意到斯麦尔加科夫的笑,而且也明白斯麦尔加科夫肯定在笑格里果利。

“我的意思是这样的,”斯麦尔加科夫出人意料地开始大声发表意见,“这名士兵的事迹当然可歌可泣,非常伟大,不过在那种情况下,例如,他如果背弃了基督教义和自己受过的洗礼,从此把一条命保全了下来,用来做好事,用成年累月的积德来补偿自己的怯懦,在我看来,这样做并不算是什么罪过。”

“这怎么能不算是罪过呢?你简直是在胡说八道,就冲你这种思想你可以直接下地狱被当作烤羊肉了,”费尧多尔?巴甫洛维奇接着话茬说。

阿辽沙正是在这时走进客厅的。就像我们知道的那样,费尧多尔?巴甫洛维奇一见到阿辽沙就非常高兴地大笑了起来。

“我们的话题对你来说是有趣的!”他嘻笑着。让阿辽沙坐在沙发上。

“说到做烤羊肉,那怎么会呢,为这事没道理这么做,并且,如果事情公平合理的话,又怎么会这样干呢。”斯麦尔加科夫郑重的指出。

“这怎么能叫公平合理?!”费尧多尔?巴甫洛维奇更加开心地大叫着,同时用膝盖捅了一下阿辽沙。

“他是个混蛋,没别的!”格里果利忽然说了这样一句。而且还愤怒地瞪着斯麦尔加科夫。

“你先别骂混蛋,格里果利?瓦西里耶维奇,”斯麦尔加科夫不慌不忙地回顶了他一句,“最好你还是好好地想一想:既然基督教把我当仇敌俘虏了,他们要我诅咒上帝的名字,并且背弃神圣的洗礼,那时我已由自己的理智全权授理了,这样做就并不是什么罪过。”

“你得证明,这话是你说的,不用多作文章!”费尧多尔?巴甫洛维奇大声的高叫着。

“熬汤仔!”格里果利轻蔑地叫着。

“你也别先骂我熬汤仔,格里果利?瓦西里耶维奇,还是平心静气地好好想想去吧。因为,只要我开口对敌人说一句我不是基督徒,我诅咒我真正的上帝,那么,至高无上的上帝审判庭立刻会把我革出教门,作为一名邪教徒永远离开神圣的教会,甚至不用我说话,而是只要我一产生这种想说的念头时,用不了四分之一秒的时间,我就会被开除出教会——是不是这样,格里果利?瓦西里耶维奇?”

他看起来是非常得意的向格里果利说话,其实答案是对着费尧多尔?巴甫洛维奇的问题,而且他自己心里非常清楚,但故意作出回答格里果利的问题的样子。

“伊万!”费尧多尔?巴甫洛维奇突然叫了一声,“把耳朵伸过来。他的这一切都是专门为你安排的,目的是要你夸他。你就夸奖他几句吧。”

伊万?费尧多罗维奇十分认真地听完老爸高兴异常地告诉他的提示。

“等一下,斯麦尔加科夫,你先别说话,”费尧多尔?巴甫洛维奇又提高声音,“伊万,你再过来一下。”

伊万?费尧多罗维奇再次认真地听话地把耳朵凑过去。

“我喜欢你,就像喜欢阿辽沙一样,你别认为我不喜欢你。要点儿白兰地吗?”

“好吧。”伊万?费尧多罗维奇看着父亲,心想:“今天你也喝了不少啦。”对于斯麦尔加科夫,他一直怀着非常好奇的心理观察着。

“你现在就被革出教门了,”格里果利勃然大怒,“你居然还在这儿大声夸夸其谈,混蛋,既然……”

“别骂人,格里果利,别骂人!”费尧多尔?巴甫洛维奇立刻阻止他。

“您先别紧张,格里果利?瓦西里耶维奇先等一会儿,继续往下听,因为我还没有说完呢,就在我遭到上帝诛谴的时候,也就是在那具有无限权威的那一瞬间,我已经成了邪教徒,我受到的洗礼也对我失去了约束力了,——最起码应该是这样的吗?”

“快说出结论来,老弟,快。”费尧多尔?巴甫洛维奇催促道,同时津津有味地喝了一口杯子里的白兰地。

“既然我已不再是基督徒了,那么,当敌人问我是不是基督徒时,我并没有说谎,因为我本来已不是基督徒了,当我头脑里有了这样的念头后,甚至我并没有开口对敌人说,上帝已亲自撤消了我的基督教籍,而我既然不是基督徒了,那有什么理由到了另一个世界还要追究我们的责任呢?其实在事实上在背信弃义之前,单只因为那一念头,我受的洗礼已对我没有约束力了。既然我不是基督徒,那就是说我并没有背弃基督。因为我没什么可背弃的。谁会因一个异教徒生下来不是基督徒而跟他算帐呢,就算是在另一个世界?格里果利?瓦西里耶维奇,谁也不会罚他的,因为从一头牛身上剥下两张皮来,即使上帝在异教徒死后还要跟他算帐,我想那将是很轻的处罚(因为完全不罚是不可能的),应该考虑到他是异教徒生的异教徒,这并不是他的错。万能的上帝总不能非要抓一个异教徒去说他曾经是个基督徒吧?如果这样,那么万能的上帝说的就是一个大谎言。主持天地的上帝是不会说谎的,就算只是一个谎言?”

格里果利惊呆了,眼睛瞪着演说者,虽然他不明白别人说了些什么,但他从这些胡言乱语中好像悟出了什么道理,因而像一个额头撞在墙上的人那样愣着。费尧多尔?巴甫洛维奇喝干了酒后,发出尖笑。

“阿辽什卡,怎么样?看这个诡辩家!伊万,他以前一定与耶稣会教士混在一起过。啊,你这个臭耶稣会教士,是谁教你的?你只是在胡说,诡辩家,胡说,胡说,胡说。别哭,格里果利,咱们马上就把他驳得体无完肤。喂,驴儿,你听我说。即使你是对的;但在思想上你却背判了自己的信仰,你自己在说时已被革出教门,既然已被诛谴,那到地狱里就不会好过的。你对此有何看法,可爱的邪教徒?”

“我并不怀疑我在思想上已经背弃信仰,但这并不构成任何特殊的罪名,即使只有一点儿小小的过错,那也是很平常的。”

“居然还很平常!”

“胡说八道,该死的驴子!”格里果利恨得咬牙切齿。

“你想一想,格里果利?瓦西里耶维奇,”斯麦尔加科夫胜券在握地用平稳的语调,不急不躁地发表着意见,但故意对他的敌人以宽大为怀,“你想一想,格里果利?瓦西里耶维奇,《圣经》上说,只要你去信仰,就算只是芥菜籽儿那么一丁点儿,但是当你对一座山说:到海里去,山听到了你的命令就会到海里去。这样说来,格里果利?瓦西里耶维奇,既然我不信上帝,而你又非常虔诚,而且还骂我,那你不妨自己试试对着一座山说,也别叫它到海里去,(因为这儿离海太远),你只要叫他到咱们后花园的那条臭河里去。

你马上可以看到,什么也没有发生;无论你对他怎么大叫,他都只会维持原状。这说明你不够虔诚,格里果利?瓦西里耶维奇,你只是声声骂别人不信上帝。再想想,在咱们这个时代,任何一个人,从地位最高的人物到地位最低微的农夫,确确实实任何人也不可能把一座山推进大海,也许,全世界只有那么一两个可以,即使有,这样的人也是不露姓名地躲在埃及的沙漠里修身自救,所以根本不可能有。既然这样,其他的人个个都没有信仰,难道拥有众所周知的好心肠的上帝对其他人——除了在沙漠隐身潜修以外的全世界居民——统统开除,一个也不宽恕?所以,就算原来动摇过,我只淌掉几滴忏悔的眼泪,就可以得到宽恕,对此我深信不疑。”

“打住!”费尧多尔?巴甫洛维奇乐不可支地突然大叫着,“你还是认为有两个人可以移山是吗?伊万,快记下来,俄国人的性格不是整个儿表现的吗?”

“您说得非常正确,这是典型的人民信仰特征,”伊万?费尧多罗维奇面带赞扬的笑容表示同意。

“你同意!既然你同意了,那就不会错!阿辽沙,是吗?这是地道俄国式的信仰吗?”

“不,斯麦尔加科夫的信仰根本不是俄国式的。”阿辽沙严肃又坚定地说。

“我不是说他的信仰,我指的是特征,指的是两个沙漠隐修者,仅仅指这些!难道这不是俄罗斯的,不是俄国式的?”

“对,这种特征是俄国式的,”阿辽沙笑道。

“驴儿,你的话值一个金币,我今天要赏给你,但其它方面你还是在胡说。胡说,胡说,告诉你,傻瓜,世上之所以缺乏信仰,无非是因为我们没有时间:首先,事太忙;其次,上帝给的二十四小时,太少了,连好好睡一觉都不够,别说忏悔了,而在敌人面前失节,是因为当时开除了教籍,也没别的事可想,而刚好这时应显示你的信仰!对不对?所以我认为,这是可以构成罪过的,小弟,对不对?”

“构成是可以的,但你想,格里果利?瓦西里耶维奇,正因为有罪,才可以从轻发落。要知道,如果当时我像一个真正的基督徒那样信仰真理,那么我不会死掉,并且承认改信穆罕默德的邪教是罪过,而当时不会出现这样的场面,因为我只要说:‘山移动起来,压死敌人!’倾刻间它就会移动起来,倾刻间把敌人压死,像踩蟑螂一样,我便可以唱着圣歌扬长而去。

但是,偏偏那个时候这些招数我都用过了,我对一座高山大喊:‘压死这个刽子手!’——奈何不了他,请问,我能不动摇吗?在这样可怕的时候,面对偌大死亡地威胁,请问,我怎能不动摇?反正我自己已不能完全达到天国的目标(因为山没有照我说的话移动起来,这表明那边不信任我的虔诚,反正在另一个世界里也没有太好的奖赏给我),那么我为什么要在没得到一点儿好处的情况下被人剥了皮?因为即使我的皮已剥了一半儿了,那座山也不会听我的话移动起来,所以要仔细考虑做不做的到。人到了关键时候别说是动摇了,甚至丧失理智也是有可能的,所以想要仔细考虑根本不可能。既然在这个世界和另一世界,我都得不到奖赏,捞不到好处,那么我选择至少才能保住自己的皮的做法,那又有什么大不了的错?正因为这样,在对上帝的仁慈深信不疑的同时,我还抱着一个希望:我会得到完全的宽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