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卡拉马佐夫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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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折磨6 (2)

第四章 折磨6 (2)

“您说什么,澡擦子?”阿辽沙嘀咕着。

“爸爸,别信他,他这是来告状的,因为今天我咬伤了他的手指头!”一个阿辽沙已经不再陌生的声音从布帘后角落里响起,原来正是今天碰见的那个男孩儿在说话。

揭开布帘,阿辽沙发现,在神像下的角落里,今天袭击他的那个学童正躺在搁板夹上一把椅子搭成的铺位上,他自己的外套盖在身上,还有一条破旧的棉被。从他亮得异样的双眼,很明显就能推断出他身体不舒服并且还发着高烧。同今天早些时候完全不同,他现在毫无惧色地盯着阿辽沙,似乎在说:“在我的家里,看你还能怎样?”

“什么?你竟敢咬伤了这位先生的指头,”上尉跳下椅子,“他咬了您的手指?”

“是的。今天在大街上六个孩子跟他互相扔石头。他们六个人扔他,他就一个人。我朝着他走过去,他就朝我扔,然后又扔了一块儿击中了我的头。我就问他:我做过什么对不起他的事?忽然,他冲过来,狠狠地咬着我的中指,我不知道是什么缘故。”

“我这就揍他!我马上揍他!”上尉整个身子从椅子上蹦了起来。

“您错了,误解了我。我完全不是要告状的,只不过是为了讲述事情的经过……。绝对绝对我不愿您揍他。况且,看样子现在他正病得很厉害……”

“您还真以为我会揍他?当着您的面难道我会把我的宝贝小伊柳沙揍一顿,给您出这口恶气吗?您需要我立刻这么做吗?”上尉说着就猛地转向阿辽沙,那架势仿佛要发动袭击,“对您那受伤的指头我深表遗憾,先生,但是,您是否还需要在我把小伊柳沙揍一顿以前,先砍掉我的四个指头?立刻在您面前砍掉,以满足您正当地泄愤要求?为了消去您的心头之恨,这四根指头我想已经足够了吧,如果不够,是不是还要第五根指头?……”他突然停住话头,仿佛喘不过气来。每一块儿肌肉在他脸上都在颤动,抽搐,目光极具挑畔性。他的神经简单直达到了错乱的地步。

“现在大概我完全清楚了,”阿辽沙继续坐着说道,音调平静而又十分忧伤,“也就是说,他是一个好孩子,他敬爱着他的父亲,因为家兄侮辱了他才会袭击我的……。到现在我才完全明白了这件事,”他重复着斟酌道,“但是对自己的愚蠢的行为,家兄德米特里感到十分后悔,这个我清楚,如果有可能他到府上来,也许最好应该仍在那个酒店前跟您会面,他一定会在大家面前向您赔礼道歉……只要您同意。”

“扯下了别人的胡须,然后赔礼道歉……这就算完事了,满意了,难道是这样吗?”

“不,绝不。相反,他会完全听从您的指示尽最大努力满足您的所有要求!”

“那么,假如我要求令兄就在那家酒馆里——店名是“京都酒店”,——或许是在万人广场之上,向我下跪,难道他会跪下吗?”

“的确,他一定会照办的。”

“您的攻心术终于有效了!我的眼泪被感动得掉下了,您哪!我的心肠太软了。请您允许我给您介绍我的家小:我的两个女儿和一个儿子——都是我的骨肉。如果我死了,谁会来关照他们呢!在我仍然活着的时候,除了他们,又有哪一位会疼我这个讨人嫌呢?这就是尊敬的上帝为像我这样的每个人都安排好的大事,真了不起!这是因为即便如我这样的糟老头也需要人疼……”

“啊,这非常正确!”紧随着上尉阿辽沙发出感叹。

“行了,别再装小丑了!这个白痴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您就大出洋相!”窗前那个少女意外地高声叫了起来,并给她那可怜的父亲做了个鄙视的鬼脸。

“等等,瓦尔瓦拉,让我接着把话说完,”上尉以父亲那命令的口吻向她喝道,却又用大加赞许的目光望着她,“她就是这样的。”上尉又转向阿辽沙:

“自然界的万事万物中,他不愿做任何的祝福。”应该改动诗中的男‘他’为女‘她’:世上的任何事物都得不到她的祝福。现在请允许我向我的太太介绍您:这位女士是阿丽娜,一位没腿的女士,四十三岁,她来自寻常百姓的家里。阿丽娜,修饰一下您的容颜:这位是阿列克塞。请起立,阿列克塞,”他紧紧抓住阿辽沙的胳膊,猛地把他拉起,谁也无法想到他竟有如此大的力气,“在您被介绍给一位女士时,必须站起来。孩子他妈,这位不是那个卡拉马佐夫,那一个……唔,嗯,不再提了,他是那个的弟弟,是非常的温和贤良的。请允许我,阿丽娜,请允许我先吻您的手。”

于是他恭敬地,甚至柔情蜜意地亲吻着妻子的手。窗前的少女转过了身子。凝聚着矜持与疑问的上尉的妻子的脸上马上呈现出异样的和蔼可亲。

“您好,请坐,切尔诺马佐夫先生。”她说。

“是卡拉马佐夫,孩子他妈。”上尉又压低声音补充道,“她出身在寻常的百姓家。”

“卡拉马佐夫也好,别的也好,我就认为是切尔诺马佐夫。……您请坐,干嘛你要拉他起来?……他说我没有腿,但我是有腿的,就是像水桶一样肿得厉害,并且我的身体干枯了。从前我胖得很,但现在却十分瘦……”

“她是寻常的百姓,寻常出身。”上尉又提示道。

“爸爸,我说爸爸!”一直不言不语坐在椅子上驼背的姑娘忽然开口了,并且马上用手帕遮住了眼睛。

“简直是个小丑!”窗前的少女没好气地说。

“听说过我家的新闻了吗?”母亲指着两个女儿,“就好比天上飘过的云;云飘远了,我们又有了音乐。从前在军队里的时候,这样的客人常到我家里来。我并不希望做什么比较,孩子他爸。作为堂堂教堂执事的妻子来说:‘亚历山大是个心再好不过的人了,而娜斯塔霞是来自地狱的。我答道:‘这就要瞧谁喜欢谁了。我瞧您呀,个儿不大,倒是臭到家了’。她说:‘非要治治你不可。’我就对她说:‘你呀,你这柄黑剑,到这儿来你想教训谁呀?’她说:‘我放进的是清爽的空气,而你放进的全是秽气邪气。’我回答:‘你去问问所有的军官先生,我身上的气味是不是秽气邪气?’从那时起,我的心头一直压着这事。

不久前,和现在一样我坐在这儿,我看见那年来本地度复活节的将军走进来。我就问他:‘将军大人,一个良家妇女可以让空气随便出入吗?’他答道:‘这儿您该打开一扇气窗或者打开门,因为这儿的空气的确并不新鲜。’他们都一个样唱反调!干嘛他们全都不喜欢我的空气?这难道比死人的气味更难闻吗?我说:‘我并不愿弄脏你们的空气,我定要做一双鞋,我要离开这儿。’二位爷,亲爱的,别怨你们的亲娘!尼古拉,孩子他爸,我怎么可能不顺您的心呢?要明白在我心中仅有一件欢欣的事,那就是放学后小伊柳沙马上回来疼我。昨天,他捎回来了一只红苹果。请原谅,两位爷,请原谅你们的亲娘,原谅我孤孤单单一个人吧,但你们为什么讨厌我的空气呢?……”

突然这位可怜的妇女放声大哭,眼泪像小河一样流淌着。上尉赶忙抢上前去。

“他妈,孩子他妈,亲爱的,好了,好了!你并没有孤单。我们都爱你,太爱你了!”他又开始亲吻她的双手,温柔地抚摸她的脸庞,还用餐巾抹去她脸上的泪水。甚至阿辽沙也觉得自己眼睛中淌出了泪水,“怎样,够了吗?看见了吗,您哪?听到了吗,您哪?”猛然地他转向阿辽沙,指着可怜的疯妇人,凶狠狠地对着阿辽沙说。

“我看见了,也听见了……”阿辽沙嗫嚅道。

“爸爸,爸爸,难道您要揍他?……别理他,爸爸!”蓦地那个小男孩大叫道,并且立刻在铺位上撑起半个身来,望着父亲在燃烧着的目光。

“够了,别再扮演您那小丑戏了,别再装腔作势了,这套愚蠢的表演对您决没有什么好的收效!……”瓦尔瓦拉在那个角落中大嚷着,甚至急得跺了跺脚。

“您这次发火是正确的,瓦尔瓦拉,我会立刻给您消气。戴上您的帽子,阿列克塞,我也拿着我的礼帽——我们出去吧。我有些十分重要的话必须对您说,只是在这屋里不能说。对了,这位坐着的忧伤的小姐是我的女儿,尼娜,忘了向您介绍了——她简直是个活的天使……是上帝差遣她飞到人间来的……假如您可以理解的话……”

“看他那副浑身哆嗦的德性,就像是只狗在抽风。”瓦尔瓦拉仍在大发雷霆。

“这位,冲我跺脚还骂我小丑的她,——也是一位天使,她骂得好。我们走吧。阿列克塞,这件事必须有个了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