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卡拉马佐夫兄弟
912800000056

第56章 正与反4 (1)

第五章 正与反4 (1)

反 叛

“我应该向你澄清一件事,”伊万又开始说,“我一直不能理解,怎么会去爱自己的邻人,照我看,偏偏是不能爱邻人的,对这一点或许还可能。有一回不知在哪儿,我曾经读到过有关于‘仁慈的约翰’(一位哲人)的事迹,听说有一个冷饿交加的人来到他的住所,希望能暖一下身体,仁慈的约翰便答应了,抱住他,睡在床上,向他那因患某种疯病而溃烂、而臭味难闻的口中吹气,我认为他这样做是一种虚伪的装饰,不是出于良心使然,是自己硬要接受导致惩罚,要爱一个人,应该要那个人藏起来,只要他稍一露面——爱就消失了。”

“佐西马长老谈过好多次这个问题,”阿辽沙说,“他也说过,人的面孔会变成很多没有施爱经历的人去爱其他人的拌脚石,但人类还是有许多爱,而且都和基督的博爱一样,这一点我明白,伊万……”

“这一点目前我不知道,也无从知道,而且很多人都和我一样,这是人们卑劣的品质造成的,也许是他们的本质使然,我想世间不可能出现基督对人们的博爱这样的奇迹,当然,他是神,但我们却是人,例如,如果我正在遭受水深火热之苦,但别人无从知道我痛苦到何种程度,因为他不是我,而且很少有人意识到别人是受苦者(好像那是一种名誉)。我认为人们之所以不愿意承认的原因很多,比如我很丑,我身上有异味,或我踩了别人的脚,另外,苦难亦有多种多样,如果是低贱的苦难,比如饥饿,我的朋友还可以说我受苦,但假如是高贵的苦难,比如为思想所遭的苦难,他不会予以承认的,假如他朝我一看,猛然发现我的脸面与他想象中的另一个也为思想而遭难的脸面有些差别,于是他便剥夺了我的受苦资格,也许他心地善良。乞丐,出身高贵的乞丐,是坚决不可经常出面的,只好通过报纸请求施舍,抽象的爱邻人还好,或不从近处爱,假使一切都像在舞台上跳芭蕾舞一样,乞丐出场时身穿绫罗绸缎,戴着花边,边乞讨边跳舞,同时能欣赏他们。仅仅只是欣赏,而绝不是爱。”

“这一点已经说好多了,我只想你的观点和我的一样,我原本准备从宏观上谈人类的苦楚,还是先谈谈孩子所遭受的苦难吧,这样我的论据会被压成十分之一,但仅限孩子,这样会有害于我。首先,孩子在远处时也可爱,甚至脏乱,不好看也讨人喜欢(不过,我认为孩子的脸都挺讨人喜欢的),其次,我不谈大人是有原因的,除了他们令人生厌,不值得爱之外,还在于他们即使得到补偿,他们偷吃了禁果,也知道了善、恶,变的象‘上帝’,但孩子却什么也没吃过,暂时还很清白。

阿辽沙,我知道你喜欢孩子,我们为什么只愿意谈及他们,我想你是知道的,假如他们在人间也遭受苦难,恐怕他们是为了上一代,他们代为父辈受苦难,——这是来自别处的观点,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能理解,他们不应该代人受苦,何况他们还是一些无辜的人!送你一个惊喜,阿辽沙,我很喜欢孩子。记住,凶残、贪欲如焚的卡拉马佐夫家的人,也非常喜欢孩子,当孩子真正是孩子时,在七岁之前,他们与大人们保持了距离,就如另一个生命体,有另一种天性,我认识的一名正在服刑的强盗,在他的盗窃过程中,他深夜潜入别家常常毒打事主的家人,还杀死了几个儿童,当他在监狱时,他却奇迹般的非常喜欢孩子,他老是隔着铁窗望着外面的孩童,他终于使一个男童走到他跟前,他俩成了好朋友……,阿辽沙,你知道我为什么说这些吗?我觉得心里有点儿想得慌,头有点儿痛。”

阿辽沙不安的说:“你说话的样子很怪异,好像脑子里出了问题。”

“随口说一下,上次在莫斯科,有一位保加利亚人对我说,”伊万?费尧多罗维奇接着说。他好像根本不理会他弟弟说的话,“在保加利亚,土耳其人和切尔克斯人由于害怕斯拉夫人大暴动,到处烧杀抢掠,把犯人的耳朵钉在墙上过夜,第二天早上再绞死他们——种种暴行不计其数。是的,人们习惯于用“兽行”来形容人们的暴行,但这是对兽类的不公平和侮辱:兽类不会像人那么野蛮,兽类不可能有那么艺术和高明的残忍,咬和撕是老虎的本领,老虎怎么也想不起来用钉子钉别人的耳朵过夜,但这些土耳其人却以杀儿童为取乐,而且花样多多,甚至把胎儿从孕妇的肚子中挖出来,或者往上抛正在吃奶的婴儿,然后当着母亲的面用刺刀杀死他,让母亲亲眼看见是他们最大的快乐,还有一幅引起我很大兴趣的景象:你可以想象一个怀抱婴儿浑身哆嗦的母亲,周围是一群土耳其人,这些土耳其人想出一个办法来挑逗这个婴儿,这个婴儿被逗乐了,这时一个土耳其人用手枪瞄准了婴儿的脸,有四五寸的距离,正当开心的小男孩伸手去抓手枪时,忽然手枪的扳机被扣动了,小孩的脑袋被打得粉碎……这难道不是艺术吗?顺便说一下,土耳其人对甜食情有独钟。”

阿辽沙问:“二哥,你为什么要说这些。”

“我想,假如魔鬼并不存在,实际上是人创造了它,那么人准是完全照自己的模样创造它的。”

“也就是说和上帝一样。”

“就像《哈姆雷特》中波东纽斯所说的那样,你可真会转移话题。”伊万高兴地笑了,“你把我的话锋拔转过来对付我,你赢了,我很高兴,你想人按自己的模样造出来的上帝也好不到哪儿去,刚才你说:我为什么要说这些?我现在可以对你讲:我喜欢收集某些东西,我喜欢从报纸、口述中抄录,然后记下,这些相当可观的收集来自全世界的各个地方,当然也包括土耳其,这些都是外国人的,我还有国产的,比土耳其的还要精彩。

你知道,咱们国家都是用树条和鞭子抽,所谓的国粹就是拷打,钉耳朵在我国是不可理喻的,毕竟咱们都是欧洲人,但抽打——这种咱们的老传统,谁也剥夺不得,现在大概风气净化了,国外不准打人了,而且还制定了禁止打人的条例,只不过他们会用一种所谓的他们的国粹来代替,其国粹的程度在我们国家是不可想象的,不过,自从上层社会中开展宗教运动以来,我国也引进过:曾经就有一本法文译本写得就很精彩,里面讲过没多久——总共才五年——曾经在日内瓦枪决了一名凶残的杀人犯,罪犯名叫夏尔,二十三岁,就在临刑前他表示了悔罪,皈依了基督教,夏尔是在六岁时就被赠送给瑞士的山地牧民的私生子,被他们给养大为他们干活,牧人们什么也没有教他,只是把他养大,像一只小野兽一样,在七岁时被当作一个牧童使唤,无论什么天气都要出去放养牲口,他们认为有权利这样做,没有丝毫的愧意在心中,原因很简单,夏尔是被当作一件礼物送给他们的,有时候甚至不让他吃饱,夏尔自己说,也就像福音书中的浪子,极想吃一点儿喂猪的待售面糊,就连这他也未曾满足过。当他从猪那里偷吃时还要挨打,就这样他度过了他的童年和少年时代,长大成人了,并且有了力气,便开始了偷盗,开始,他在日内瓦打零工挣钱买酒喝,过着一种非人的生活,最后他杀了一个老头,抢了老头的财物,他被抓去结果判了死刑,人家在这方面从不犹豫。然后,他在监狱里马上被牧师和各种基督教兄弟会的成员、慈善机构的太太们所包围,他在狱中学会了写字,并听了他们给讲的福音,经过被不停的启发开导,和循循善诱,最终他严肃地承认了自己的罪行,皈依了基督教并亲自写信给法庭,认了罪,最终得到了上帝的赐福。此事轰动了日内瓦,当地慈善界,宗教界忙得不亦乐乎,有身份、有地位的上层人士纷纷去监狱探望他,他们亲吻并拥抱夏尔,说夏尔是他们的兄弟并且是有福的,夏尔被感动地直哭:‘是的,我很幸福,哪怕是以前我的整个童年和少年时代我能吃到猪食,如今上帝赐福予我,我会怀着敬畏的心情死去的!’人们都说:‘是的,你怀着对上帝敬畏的心死去吧。过去,你羡慕猪食,为偷吃猪食而受打(你的行为很坏,偷东西是不对的),但那时不能怪你,因为你不知道有上帝。——但现在你必须死,因为你杀了人。’在临刑的前一天,浑身瘫软的夏尔口中不断说到:‘我要去见上帝了,这是多么美好的事情啊!’牧师、法官和行善的太太们向他喊道:‘是的,这是你最幸福的时候,马上你就要见到上帝了!’他们都跟在刑车后面向断头台走去,在临刑台前,他们高呼:‘夏尔去死吧,怀着对上帝敬畏的心,你将得到赐福!’于是,在无数个弟兄们的吻中,夏尔被拖到行刑台前的断头机下,被砍掉了脑袋——就像被上帝赐福了似的。

“这是很有代表性的一件事,这小册子是由上流社会中的一些俄国路德教派翻译成的,为的是向俄国百姓进行启蒙教育并且是免费散发的,它的民族性便是夏尔事件的妙处,在咱们国家里,这种事尽管不可想象,但咱们有自己的办法,比他们毫不逊色的自己的办法,我们有历史悠久的办法,并且可以取得立竿见影的感受,涅克拉索夫有一首写农夫用鞭子抽马的眼睛的诗,这是俄国的国粹,人人都见过,诗中描写了那匹瘦弱的马因为负载过重而连车一起陷入泥塘拉不出来,农夫往死里抽打瘦马,他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只是一时抽得兴起,一边打一边说:‘你怎么拉不动呢,你累死也得给我拉,瘦马拼命使劲,这时的农夫不顾马儿毫无自卫能力,竟开始抽它的流着泪的温顺的眼睛,马儿最终拉出了泥塘,但已经浑身哆嗦,上气不接下气,走路东倒西歪,那副狼狈相在涅克拉索夫笔下真令人心碎,然而,这仅仅只是一匹马,鞑靼人向我们传输的道理是上帝创造了马就是让它们挨鞭子。

而且要把鞭子留下来作纪念,但树条和鞭子也可以用来抽人,一位有知识的先生和他的夫人用树条抽打他们7岁的女儿,关于此事我作了详细的摘录。‘更贴肉丝’是爸爸对这个带有细枝的树条的赞誉,但确实有这样一些人,他们随着一下又一下的抽打而变得越来越有劲,真是抽到了野性勃发的地步,一下比一下重大,杖笞持续了十分钟之久,时间越长,用力愈猛,节奏愈快,愈是‘贴肉’。女孩刚开始还大声喊,后来就不能喊了,只能有一点儿气息说:‘爸爸,我的好爸爸,亲爸爸!’此事谁知怎么就搞到了法庭,被告请了专门律师为其辩护,‘出卖良心的魔法师’这是俄国老百姓对律师的尊称,律师气壮山河地为被告辩护:‘这是极正常的家务琐事,父亲责打女儿几下,居然要闹到法院来,真是当代之大耻辱!’被说得五体投地的陪审员作出了无罪的判决,公众为之欢呼雀跃,可惜我不在场,否则我一定大声疾呼建立一项以这位虐待狂命名的基金会!……场面绝对精彩刺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