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卡拉马佐夫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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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正与反3 (2)

第五章 正与反3 (2)

“刚开始,我哪儿知道我根本不爱她!嘿嘿!现在我确实发现不爱她。你无法想象,我曾是如此的喜欢她。即使是上午在我大发议论的时候,我仍很喜欢她。你也许不相信,我现在仍是非常喜欢她,但我告诉你,我是很容易就能离开她的。”

“不,不过,也许爱情根本就不是这样。”

“亲爱的阿辽沙,”伊万笑着说,“对于你的身份,过多地谈论爱情是不合适的。好像我还忘了为上午你竟跳出来议论这个吻你呢……。我可真的被她折磨惨了。我一直为一桩矫情的怪事作陪衬。喔,她明白我爱她,并且她也爱我,而不是德米特里。”伊万兴奋地说,“她根本不爱德米特里,而只是折磨着我。我上午对她说的全是事实。但根本问题不是这个,而是她也许会花上十五年或二十年才醒悟过来,她喜欢的是被她折磨的我,而不是德米特里。是的,或许她一辈子都不能醒悟,甚至对她来说今天的教训是白费劲。这样反而更好:一走了之,永不回头。顺便打听一下,我走了以后又发生了什么情况,她现在如何?”

阿辽沙给他讲了卡捷琳娜?伊万诺芙娜的歇斯底里的发作以及她仍处于昏迷状态,一直在说着胡话。

“霍赫拉科娃不会骗你吧?”

“我想不会吧。”

“事情需要核实。不过,歇斯底里是要不了她的命的。这是上帝对女人的照顾才将歇斯底里赋给她们,要发就让她发吧。我何苦再上她那儿去找麻烦呢?”

“上午你好像对她说,她从来都没爱过你。”

“这样说有我的特定目的,阿辽沙,我吩咐他们把香槟拿来,我们来为我的自由干一杯。哎,你想不到我会有多高兴!”

“不,二哥,最好是不喝了吧,”阿辽沙突然接口道,“况且我的心一直有点儿忧伤。”

“是的,我早已看出来,你好像忧伤很久了。”

“明天早晨你非走不可吗?”

“早晨,我没讲非早晨不可呀。……不过早晨也有可能。你相信不相信,我是为了不跟老头儿一块儿吃饭,才来这儿就餐的。我对他厌烦透了,我早该远远地躲开他了。我的走,为什么会使你如此不安?动身之前,还有很长一段时间,无穷无尽的时间!”

“如果你明天就要走了,哪里来的无穷无尽呢?”

“这与我们没有多大关系。”伊万笑着说,“反正我们有足够的时间谈完我们所要谈的话。我们为什么要到这里来?为什么你一直瞪着我发愣啊?我问你:我们到这儿会面为了什么?是为了谈论对卡捷特琳娜的爱,难道说我们是单为了谈论这些而来?为了谈论老头儿和德米特里?谈论出国远行?谈论一团糟的俄国现状?”

“不,我们来此会面的目的,不应该是为此。”

“那就是说,你知道为何而来。我们这些乳臭未干的青年有我们自己要谈的事,犹如别人有别人的事一样。首先我们要解决的是由来已久的问题。也正如现在老人们反倒对实际问题感兴趣一样。你为什么在这三个多月中一直用这种欺待的眼神瞅着我?是不是想知道:‘你的信仰是什么?或者说你根本没有信仰?’——三个月来你期待的眼神是不是为了这个问题?阿列克塞?费尧多罗维奇,难道说不是这样吗?”

“也许,你说得对,”阿辽沙微微地朝他一笑,“现在你不是在打趣我吧,二哥?”

“我打趣你,我可不想伤我弟弟的心,他三个月来老是用期待的眼神望着我。阿辽沙,现在你双目直视我,其实我和你一样都是一个小青年,惟一的区别是,我不是见习修士而已。试问:就某些青年而言,俄国的青年迄今为止一直在干些什么。他们以前并不了解彼此,也许他们走出酒店后四十年内又是互不了解。但是就拿本地这家酒店为例吧,他们在一个角落里聚在一起,你猜他们在此谈论些什么?上帝是否存在?人是否有灵魂?总之还不是一样,都是些换了新说法的陈旧问题,不相信上帝的便谈论起无政府主义、社会主义,谈论如何以新的制度来改造人类社会。难道你没发觉无数的俄国小青年大多不都在谈论这些由来已久的问题吗?”

“是的,诸如上帝是否存在,灵魂是否不灭这样的问题?或者一些新提法,对于地道的俄国人来说,这自然是首当其冲的问题,理该如此。”阿辽沙仍是面带温柔安详的笑容注视着伊万。

“从内心讲,阿辽沙,当一个俄国人,有时是十分愚蠢的。但是,世上已无什么事情比现在俄国小青年所做的更愚蠢了。不过,我是非常喜欢一个俄国的小青年阿辽沙的。”

“你总结的很精确的。”阿辽沙突然笑出声来。

“那就开始谈吧,你愿从什么谈起,就从什么谈起,先谈上帝怎么样?我们周围到底有没有上帝的存在?”

“你想谈论哪些,就从哪些谈论开始,哪怕是‘从一种新的说法’谈起也行。昨天你不是在父亲那儿宣称上帝不存在吗?”阿辽沙注视着二哥。

“昨天我们在与老头儿一起吃饭时,我是故意用这话挑逗你的,当时你的眼睛顿时一亮。不过我不反对现在和你讨论这个问题。对此我是十分认真的。阿辽沙,我想尝试一下和你结成朋友,我从未结交过朋友。好吧,你考虑一下,或许我还可以承认上帝的存在。”伊万笑了起来,“出乎意料,是吗?”

“当然,如果现在你不是在开玩笑。”

“开玩笑?在长老那里昨天也有人说我是开玩笑。你知道,亲爱的,在十八世纪一位年老的罪人说过,人们可以造出上帝,如果没有上帝的话,Siln exi stait pas Dien.il fandraid/inrenter。上帝果然由人们造了出来,但是出乎意料的是并不是确实存在上帝,这一点很正常,不正常的是上帝必不可少的这一思想支配着人这样野蛮而凶残的动物,因为这一思想显得如此神圣,如此感人,如此莫明,所以它把人类装饰的更光彩。对于我来说:是人创造了上帝,还是上帝创造了人?已经不太重要了。”

“当然喽,我没有必要对俄国小青年就此所发表的独家理论作出一一评述。所有的这些独家理论无怪乎脱胎于欧洲的一些假设;俄国的小青年会立即推出自己的独家理论,只要欧洲那边诞生一项假设。现在,不单单是俄国小青年如此,因为我们现在的俄国教授往往就是那些小青年,所以他们也这样了。现在我删掉一切假设,那么现在我们共同的目的是什么?难道说是为了让我向你表明我的本质,我信仰什么、希望什么,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因此,我要告知你们,我现在干脆利索的接受了上帝。

“但是,我必须说明这一点:如果世界果然是由上帝创造的,上帝实实在在的就在我们周围,那么一切会如我们所预料的那样,世界是由上帝依照欧几里得的几何原理创造的,然而人的智慧是上帝仅按三维空间的概念创造的。不过,过去和现在曾经有一些几何学家和哲学家,他们甚至非常出类拔萃,他们怀疑整个宇宙——或许是更大的范围,是上帝仅仅依照欧几里得原理创造的。更有甚者,他们还假设两条依欧几里得原理,在地球上绝对不可能相交的平行线有可能在无穷远处相交。

亲爱的,我的观点是,我无法理解这些,我怎么有能力理解上帝呢?我发自内心的承认,对于这些问题我无能为力,局限于我自己的,是欧几里得式的凡人的头脑,我实在没有能力解决这个世界以外的问题。阿辽沙,我的朋友,听我忠告,千万不要去想诸如上帝是否存在这类问题。这类问题完全不适合于我们这按仅有的三维空间的概念创造出来的头脑。所以,我不但干脆利索的接受上帝,而且还乐意接受上帝的智慧和目的——这对于我们来说是个未知区域;我信仰生活是有意义的,信仰有条不紊的世界,信仰对我们来说一切在我们周围的永恒的和谐,信仰整个宇宙奉若神灵的语句——这语句原本就是‘与上帝共存’,以及上帝本身就是这些,等等,不一而足,像这类不胜枚举的话。

“我们正在赶路,是不是?你现在开始猜想,到底是我不愿意接受这个上帝的世界,还是虽然它存在,但我不能接受。咱们有言在先:一切的伤痛都将痊愈和恢复,这一点我深信不疑,像幻影一样可怜的一切可笑可悲的人类矛盾将消失,这些是用不中用的和渺小的,如原子的欧几里得式人脑可鄙地虚构出来的,我相信,到了世界的末日,在一切美好来临的时刻,将会发生和出现如此珍贵的景象,它可以让所有的心都得到满足,足以使人们的怨恨消灭,将人类所有的罪恶抵消,人类所流的鲜血将得到补偿,人们将可以宽恕人类的所作所为,为之辩护,予以认可,——虽然它可以实现,我却不能接受它,也不想接受它,即使平行线相交了,我也亲眼看到了,甚至我会说平行线相交了,但我却还是不能接受它,这就是我的本性,阿辽沙,这也是我的原则,我是认真地对你说这些话的。我特意用这种不聪明的方式开始你我之间的谈话的,我引出了我的自白,这也正是你所需要的,你想知道的不是上帝是不是存在,你想知道的只不过是我告诉你的:你二哥靠什么生活着的。”

伊万出乎意料地动了某种特殊的感情来约束他的长篇大论。

阿辽沙似有所悟地看着他问:“为什么你不用聪明的方式来开始这次谈话?”

“第一,是为保持一点儿俄国语言的本色,这类题目俄国人通常都以这种最不聪明的方式进行。第二,同样的道理,越是愚蠢,就越合乎题意,越是愚蠢,就越清楚。愚蠢是自然简单的,但智慧却是躲躲闪闪,半推半就的,智慧是卑鄙的,但愚蠢是坦诚和直率的,我和自己过不去。使这次谈话越愚蠢,那样越有利于我。”

“你可以向我说明你不接受这个世界的原因吗?”阿辽沙问道。

“这个我要解释,这是公平的,我就朝这个方向谈的,我的铁哥们儿,我不想使你离开你的立脚点,把你教坏,也许我能用你来医治我自己的病。”

伊万完全像个听话的好孩子,笑了笑,阿辽沙从未见过他这样笑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