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卡拉马佐夫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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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朱嘉2 (2)

第八章 朱嘉2 (2)

“真是太可怕了,我简直不敢再想!”他恨恨地说,然后他不知不觉地走到那位睡着的里亚加维前,仔细地瞧着这张脸。这是个又干又瘦的乡下人,中等年纪,长脸,一头棕色的鬈发,细而长的焦黄胡须,一块银质怀表的表链露出在布衬衫外面的黑色背心袋口里。米嘉瞪着这张脸,目光里满是憎恨,不晓得什么原因,他对这一头鬈发感到特别不顺眼。

他觉着自己太倒霉了,非常不甘心,付出了天大的代价,丢掉了这么多属于自己的东西,身心受尽了折磨,现在却为了一件迫在眉睫的事情不得不于一个醉汉待在一起,而他却不痛不痒地死猪一样打着呼噜,好像不是属于这个世界的人,可是又不得不指望他。

“唉,太倒霉了,太捉弄人了!”米嘉不由地叹息。猛地,他又冲了上去摇撼那醉汉,完全不在控制之中,发疯似地又拉又推,甚至拳脚相加,用尽全力想把他弄醒。但一切都是徒劳,五分钟后,技穷计尽的米嘉无可奈何地回到长凳上坐了下来。

米嘉心头燃烧着怒火:“愚蠢,废物!”不知什么原因他又说道:“并且……所有这些真是太不公平了!”他感到自己头爆裂般的痛疼。“是不是干脆不干算了,现在就离开?”他的脑子里忽然冒出了这么个主意,“绝对不行,还是要等到明早。我一定要留下,无论如何!难道我来之儿还有别的什么目的吗?退一步讲,天也晚了,无马无车,走也走不了,别在痴人做梦了!”

但是他头疼得一刻比一刻厉害。他静静地待在那里。迷迷糊糊打起瞌睡来了,于是渐渐睡着了。大约有两个小时或更多一些时间,他一直睡着,只是因为那几乎痛得让他叫起来的头痛才醒了过来。他感到两侧的太阳穴里的血在左冲右突,脑袋像要随时炸开似的。很长时间他的意识仍处在浑沌状态,搞不清究竟是什么原因。直到后来他感到生着火的室子里有很浓的煤气味儿,他才明白自己很可能会因此窒息而死。可是那酒醉睡着的那位还躺着扯呼噜,油灯快要烧完了,马上就要熄灭。米嘉惊叫一声,跌跌撞撞地穿过走道闯进管林人的屋子,管林人很快就醒了。但得知是那边的屋子里有煤气味,态度出奇的冷漠,仅过来看了一下,这令米嘉感到既惊讶又气愤。

“你可知道他死了,死了啊,这……这该如何是好?”米嘉对着他大声吼叫,暴跳如雷。

米嘉打开了门窗,导通了烟道,又从过道里拎了一桶水,往自己头上浇了些冷水后,他把一块儿浸湿了水的破布放在里亚加维头上敷着。管林人对这一切都无动于衷,以一种轻蔑的态度看着,他让一扇窗子打开着,不客气地说:“现在没有什么问题了。”

说完他便回去睡了,留给米嘉一盏点亮的铁杆风灯。整整半个小时,米嘉不停地往那醉酒而又中了煤气之毒的脑袋上敷湿布,他已经打算整晚都不再睡了,但是浑身的疲乏使他不得不坐下稍稍休息喘息一下。谁知双眼一合,不由自主地就往长凳上躺了下去,熟睡过去,像死了的一般。

他睡得很沉,起来得也很晚。醒来时已是上午九点钟左右。从小窗里射进的阳光照亮了小屋一片灿烂明媚。那个昨天酒醉的鬈发乡下人早已穿好了衣服坐在板凳上。重新生好的茶饮和一瓶新开的酒摆在他跟前。昨天的那瓶早就见底了,而今天的这瓶也喝得连一半儿也不到了,米嘉急匆匆地爬起来,跑过去立刻就明白这讨厌的家伙又醉了,醉得一塌糊涂、无可收拾。米嘉真不知如何讲才好,瞪大了眼睛对他看了足有一分钟。而那个醉家伙则不时偷偷地、有点儿顽皮地瞄他一眼,那个悠闲的样子真让人可气,并且米嘉感觉他甚至有一种轻视人的张狂的感觉。米嘉马上向他冲了过去。

“喔,对不起打扰一下,你看,我想那边屋里的管林人想必对你说过了。我叫德米特里?卡拉马佐夫中尉,老卡拉马佐夫是我父亲,你正打算买了我父亲矮树林的木材……”

“胡说八道!”乡巴佬忽然说到,语气坚定而沉着。

“胡说八道?你难道不认识费尧多尔?巴甫洛维奇?”

“你用不着知道我认不认识什么费尧多尔?巴甫洛维奇。”醉汉费力地搬动着嘴里的舌头。

“那片树林,你不是说要买那片矮树林的木材吗?清醒一下,仔细想想。巴维尔神父,你总认识伊林斯科耶的巴维尔神父吧,是他送我来的。你写信给萨姆索诺夫,是他让我来找你……”米嘉话说得有点儿气喘。

“简直……,简直胡扯!”里亚加维一口咬定地说。

米嘉觉得好像一盆冷水迎头浇下,浑身变得冰冷。

“你不是在拿我开心吧!你也许多喝了点儿,但你终于能明白我的意思,也能够说话了,这很好……否则……否则我真不知该真么办了!”

“你是个油漆工人!”

“上帝啊!你弄错了,我是德米特里?卡拉马佐夫,让我给你出个主意吧,一个很好的主议,好主意……就是那片矮树林的事。”

乡巴佬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用劲扯了扯下巴上的胡子。

“你是个小人,你本来和我讲好的事,又不承认,骗子!”

“那不是我,你记错了,相信我!”米嘉死命地搓着双手,又急又气,却毫无办法。乡巴佬则不断地扯着胡子,双眼狡黠地瞄成了缝子。

“我想,我想咱们最好还是弄个明白究竟是哪一家的法律许可你做偷工减料的事!你知道不知道,你这个大骗子!”

米嘉不由自主地连退数步,脸上一副倒霉的神色。忽然间,他觉得“脑子里一个死结被人一下解开了”。正如他后来所讲的那样,顿时他心里很痛快,就像“一轮太阳穿破了乌云,我一下全想通了”。他一动不动地站着,无论如何也搞不明白,自己到底也是个有点儿思想的人,怎么会这样笨,钻起了这个牛角尖,待在这个该死的里亚加维这里,还用湿布敷他,侍候着他,差不多耽误了我整整一天一夜的时间。

“不折不扣的酒鬼,整天泡在酒坛子里,没日没夜地喝了一个星期,我为什么还等在这儿,难道是萨姆索诺夫故意支开我?如果她有什么闪失……。上帝,我在干什么啊!”

那个酒鬼坐在那里,看着他,独自发笑,换在往日,按米嘉的性格一怒之下把这家伙宰了也不一定,只是他自己像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婴儿没有一丝的力气。他凄凄惨惨地回到长凳旁,拾起自己的衣服快步走了出去。他来到了另一边的屋子,却没有找到管林人。按照自己的承诺,作为住宿,油烛及打扰的费用他拿出五十戈比的零钱放在桌上。小屋外边四周除了树林外什么都没有。由于昨天夜里和神父一路急急赶来,根本不记得道路,他一个人漫无边际地到处走动,也不知该怎么走法。

现在他非常心平气和,甚至对萨姆索诺夫也没有丝毫报复的念头。在一条狭窄的林间小径上,米嘉身心疲惫地走着,脑子里一片空白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一路走着根本不在意的什么方向。他现在憔悴极了,也许一个小孩就能把他推倒,足见他虚弱的程度。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走出了树林,面前是一片田野,谷子收割以后的地面裸露着,一直铺向远方仿佛没有边际。

“什么都没有了,有的只是无聊空虚的寂静!”他嘴里不停地嘟囔着,足下一直向前走去。也许是命运之神的垂青,一辆出租马车恰巧经过此地,车上的一个小个子商人救了米嘉的命。当他们相遇时,米嘉上去问路,碰巧他们是同路。经过一番的讨价还价,米嘉搭上了这辆马车。一路行来大约花了三个小时才到目的地。刚到沃洛维亚驿站,米嘉便要驿车送他进城。只到这时,腹中噜噜作响才让他意识到自己饿得厉害。趁着驿车准备的时候,米嘉给自己要了份煎鸡蛋。几乎没在嘴里停留,他便把煎鸡蛋吞进了肚里,外加一大块儿面包三小杯伏特加和一条不知谁弄来的香肠。吃了这些东西后,他像加了油的机器又开始高速运转起来,心情也逐渐阴转晴了。一路上,他一边催促加快赶车,一边在想着一个新的、决不再变的计划,最起码要在今晚弄到那笔要命的钱。

“看不出就这么区区三千卢布就能把一个人走上绝路,真没想到!”他心里不服气地想,“我今天就摆平这件事!”

就因为对格露莘卡牵肠挂肚始终惦记着,怕她有什么岔子,米嘉生活得并不快活,对格露莘卡的担心就像一条毒蛇无时不刻都在吞噬着他的心。

驿车终于进了城,米嘉直奔格露莘卡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