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卡拉马佐夫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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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朱嘉5 (3)

第八章 朱嘉5 (3)

忙个不休的店员立即发挥那巧舌如弹的解释功能,这才是第一箱,里面只装半打香槟和“各种一开始就少不了的”熟菜、糖果等等。但包好主要的部分后,将和上一次一样另外装运,立刻发送,那也是一辆三驾马车,保证准时到达,“如果比德米特里?费尧多罗维奇晚,也顶多迟到一个钟头”。

“千万不能超过一小时,最好尽可能装些果汁糖和乳脂糖,那儿的女孩子都喜欢吃这些东西。”米嘉一味儿坚持这一个主张。

“就是多点儿乳脂糖也算了,可那香槟怎要得了四打?一打不就够了,”彼得?伊里奇真的要生气了。他让伙计削减购货数字,并且让其出示账单,就是不肯由此罢休。可费了如此多口舌也只为米嘉省下一百卢布。最终的决定是发货不得多于三百卢布。

“你们这群混蛋,去死我也不管!”彼得?伊里奇仿佛一时明白了什么,“关我屁事,你们的钱来得容易,尽管自己去扔是了,尽情挥霍是了。”

“过来,过来吧,我的大总管,别生气啊,”米嘉把他拉到店后的一间小屋子里,“来,咱们干一杯,他们很快就会送酒来,你够朋友,彼得?伊里奇,我就喜欢像你这种人,跟我一块儿去吧!”

米嘉坐在那张极小的桌子旁的藤椅上,那块儿桌布简直脏得无法形容。彼得?伊里奇不得不坐在他对面,幸好香槟即刻就送过来了。伙计问他两位是不是需要点儿牡蛎,绝对是上等货,刚刚到的新牡蛎。

“去你的,我什么都不要。”彼得?伊里奇怒气冲冲地回绝了伙计。

“吃牡蛎的时间是没有了,”米嘉说,“我这会儿胃口也不好,你明白吧,朋友,”他忽然感叹地说,“我实在受不了这儿的杂乱无章。”

“谁受得了,买三打香槟请土巴佬!真他妈的叫人冒火!”

“我不是说这个,而是我的情绪,我的内心世界一片混乱,乌云笼罩,简直要窒息了……。不过这一切快要过去了,不必再为此烦恼。一切都晚了,随它怎么搞,我的全部生活都这样乱七八糟,我必须赶快结束这种状态。我是在说些不着边际的话吧?”

“你是在说梦话,不经大脑地随意发挥。”

“天上的主啊,赞美你!

我心上的主啊,赞美你!这诗是我以前发自内心的话,这不是诗,而是心泪……作者是我自己……但不是我抓住上尉的胡子向外拖出酒店时……”

“你怎么突然想到他?”

“没什么,我们之间已摆平了,统统得全过去了,没什么后遗症。”

“说真的,我放心不下的还是那两支枪。”

“枪算什么!别瞎说,喝吧。我爱生活,我太爱生活了,我愿为美好的生活付出一切。够了!为生活干杯吧!亲爱的,我为什么自得其乐?我浑,所以我自得其乐。不过你也因此苦恼。我愿为万能的上帝的造化之功祝福,但是,必须消灭一只害人虫,不能让它再毁坏别人的生活……。亲爱的老弟,活着是多么可贵,让我们为生命干杯,为心中的女皇干杯。”

“为美好的生命,也为你美丽的女皇干杯。”

两人分别喝了一杯。虽说米嘉看样子精神状态极好,但总带有一丝忧郁的神情,好像心中有无法排遣的烦恼沉压在心底。

“米沙……进来的是你吧?快过来干掉这杯酒,为了金色卷发的福玻斯,为了美好的明天……”

“你怎么这样?”彼得?伊里奇说。

“你就让他喝了吧,我今天高兴。”

“唉!”

米沙接过来喝下,行个礼,便拔腿跑开了。

“将来他不会忘记的,”米嘉高兴地说,“我喜欢女人,女人就是地上的女皇!我心中闷纳,闷得慌,彼得?伊里奇,你还记得哈姆雷特说的吧?‘我心中闷纳,闷得慌,霍拉旭……啊,可怜的约里克!’或许我就是那个约里克。现在正是,以后就是骷髅。”

彼得?伊里奇只是静静地听,什么也不说,米嘉终于也不说了。

“这条狗从哪儿弄来的?”米嘉指着角落里一条可爱的黑眼珠小哈叭狗,心不在焉地问伙计。

“这是我店家老板娘瓦尔瓦拉?阿列克塞耶芙娜的,”伙计爽快地答道,“白天她带来忘这儿,晚上还得送过去。”

“我曾见过一条与其酷似的……那是在团里……”米嘉好似在回忆往事,“不过它的后腿折了……彼得?伊里奇,我想随便问你一句:你这一辈子曾偷过什么东西没有?”

“你怎么问这个问题?”

“没什么意思,只是随便问问而已。比如捡过别人衣袋里的东西啦?我仅是指私人财产,公家的财产谁都想拿,那是当然的事。”

“见鬼去。”

“我所说的私人财产,直接从别人衣袋里,钱包里拿的,可干过这事?”

“我是有一次偷母亲三十戈比,那时我才几岁,我从桌子上拿下偷偷地握在手里。”

“后来呢?”

“我藏了整整三天,怪难受的,干脆承认了,又交回去了。”

“后来又如何?”

“后来被毒打一次,你呢?你干过这事吗?”

“干过。”米嘉诡秘地挤挤眼。

“偷的什么?”彼得?伊里奇对其好像挺感兴趣。

“偷过母亲三十戈比,那年我才几岁,保留三天后如数交回。”随之,米嘉站起来。

“准备好了出发吧,德米特里?费尧多罗维奇?”安德烈从铺子门口喊过来。

“齐了吧?我马上就来!”米嘉立时紧张起来,“临别交付你最后一件事……走前让安德烈喝一杯伏特加,再给他喝一杯白兰地!那匣子(装手枪的)放在我车的座位下面。再见了,彼得?伊里奇,不要太记恨我所对你的一切。”

“你明天还来吧?”

“当然。”

“您最好现在付账吧。”一名伙计跑过来说。

“噢,对,账单!”

米嘉掏出那一沓钞票,数了三张百卢布排在柜台上,转身走出铺子。所有店员在后面列队相送,欢迎下次光临。安德烈喝下一小杯白兰地,咳嗽几声跳到驾车座上。但当米嘉正要上车时,菲妮娅却意外地出现在他面前。她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喊叫着握紧双手跪倒在他脚下。

“亲爱的德米特里?费尧多罗维奇,是我把什么全告诉了您!您千万别伤害我家太太!……也别伤害以前的那位上尉,您知道,他是第一个!现在他从西伯利亚回来,就是为了娶阿格拉菲娜?亚历册德罗芙娜……,大爷,您千万不要害别人的生命!”

“哟哟,原来是这样!这事可又有闹得了!”彼得?伊里奇似在自言自语,“这下真相大白了,赶快把枪给我,德米特里?费尧多罗维奇,如果你还是个人的话,”他冲米嘉大嚷,“你可听见了,德米特里?”

“别了,亲爱的,我会在路上把枪抛进水沟,”米嘉微笑着答道,“快起来,菲妮娅,不要这样,米嘉以后不会再伤害别人,别担心,这个蠢材以后不会再做傻事了。对了,菲妮娅,”已经坐在车上的米嘉猛然地喊道,“原谅我吧,菲妮娅,我刚才伤害了你,行行好,不要跟我计较,像这个混蛋……。不过,如果你不肯原谅我也没关系!因为现在一切都无所谓!安德烈咱们出发!”

安德烈扬鞭起程,铛铛也随之响起。

“再见了,亲爱的彼得?伊里奇!最后的眼泪为你而洒!最后一滴鲜血为你流下!……”

“他没有喝醉,可总是说些神智不清的话!”彼得?伊里奇目送他远去的背影,心里思索着。他本打算留下监督店伙们装车,因为他怕他们耍手段欺骗米嘉,忽又对自己不满,跟自己呕气,所以碎一口便到酒店内打台球了。

“尽管他人是好人,却是个十足的笨蛋……”彼得?伊里奇一路自言自语,“我曾听说过格露莘卡‘以前的’那个军官。这个人一来,就怕……,唉,至于那两支手枪!我想我没必要管它,反正我不是他的随从随它怎么搞!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不过是一对雷声大、雨点小的空心人!喝醉了干一场,干过又是雨过天晴,不留什么痕迹。他们本不是那种言出必行的人!不知他说的‘引退’、‘处治自己’究间是什么意思?可能不会出事,就像他从前在酒店里醉酒后闹过的那千万次的事,总还是事后风平浪静。况且他现在根本就没喝醉。‘精神麻醉过似的’,——浑人就爱说些不着边际的话。难道我是他的随从?他很可能打过架,要不怎搞得满脸是血?就是不知道跟他打架的是什么人。我有必要去酒店打听一下。他的手帕也沾满了血污……。嗨,要死的!那块儿手帕还放在我家地板上呢……!”

彼得?伊里奇走过酒店时的那一刹,乱七八糟的心情难以找出一个恰当的词形容,他赶快打一盘台球自慰,一盘下来,心情好转了。接着又来一盘,而且不经意地跟一位对手谈起德米特里?卡拉马佐夫有钱的事,他看见他约有三千多,而且又到莫克罗耶找格露莘卡鬼混去了。这使全场的人费解。大家甚至不再打台球,而停下来谈论他的事,而且那气氛严肃得怕人,太出人意料了。

“三千卢布,他从哪儿弄来那么多?”

人们提出种种猜测。对于来自霍赫拉科娃的说法深表怀疑。

“可能抢劫了他老头子的钱?”

“三千卢布!这有点儿不对劲啊!”

“这儿大家还记得吧,他曾经当着大家的面说他要杀死他老子。好像是为三千卢布,反正他提到过这个数……”

彼得?伊里奇静听着大家的讲述,却不愿参与他们。更不愿意回答他们的提问。他没有提及米嘉脸上和手上血的情况,尽管他很想在来酒店的路上谈起这件事,他还是控制没说。

第三盘台球开始时,他们谈论米嘉的热情才逐渐降温。就在打完第三盘时,彼得?伊里奇放下球杆,不想再打下去了。他没吃晚饭(原想在这时就餐)就离开了酒店,不知为什么他走到广场上停下脚步站在那儿,纳起了闷来。忽然他记起自己刚才曾打算到费尧多尔?巴甫洛维奇家看看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也许这么做是毫无根据的,我如此冒失地去惊动人家,肯定会搞得人心惶惶。呸,该死的,我又不是给人家打杂的。

就在他情绪极度糟糕,昏昏沉沉地往家里走时,忽然又想起了菲妮娅。

“我真是笨到家了,”他十分懊恼地骂自己,“要是刚才我好好地问问她的话,现在肯定一切都清楚了。”

他突然非常想再次找菲妮娅好好谈谈,希望能从她那里知道一切,这一猛然升起的愿望是那么的强烈,于是他身子一转,朝着格露莘卡在那儿租住的莫罗佐娃的宅院径直奔去。到了院门前他便急忙敲起了门,而那死一般寂静中响起的敲门声就像当头泼的一盆冷水,使他猛然又想起了什么,令他十分恼火。院子里的人都早已睡着了,没有人来开门。

“我这么做不也会搞得人心惶惶吗?”他这么想时心里似乎已有某种冰凉的感觉。然而他不但没有就此离去,反而再次敲起门来,并且这次是发了疯一样地敲,整个一条街上的人都能听得到。

“我就不信我敲不开你,非把你敲开不可!”他一边敲门一边嘟囔着,并且心中对自己的恼恨也越来越强烈,于是敲得更加疯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