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赌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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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1)

第十一章 (1)

轮椅被推到赌厅另一端的大门旁。祖母满脸春风。我们所有的人都立刻围向她,向她道喜。无论祖母的行为是多么古怪,但她的凯旋却掩盖了一切,在大庭广众之下,将军已经不再害怕和这样的怪婆子有亲戚关系会败坏自己的名声了。他面带故作大度的笑容,又亲昵又欢乐地向祖母祝贺,好像哄小孩似的。不过话又说回来,他显然也像所有的看客一样受到了震惊。周围的人对祖母议论纷纷,指手画脚。许多打她旁边走过,目的是走近一点儿,看得清楚些。阿斯特列依先生呆在一边,在和自己的两个熟悉的儿英国人谈论祖母。有几个傲气十足的太太观众,傲慢而困惑不解地看着她,就像看某个怪物一样。

德?格里耶也是那样满口恭喜,满脸堆笑。“多么大的胜利啊!(②③原文为法语。)”他说。“不过,夫人。这太辉煌了!②”布朗歇小姐面带谄媚的笑容补充说。“啊呀,一下子就得了,就赢了一万两千佛罗伦!什么一万两千,还有金币呢!连金币几乎要一万三千。换成我们的钱是多少?六千卢布,是不是?”我告诉她会超过七千,而根据目前的汇价,大概到八千。“一个玩笑,八千!你们在这里干坐着,一帮蠢货,什么事都没有做!波塔佩奇,马尔法,你们看见了没有?”“老太太,您这怎么做的?八千卢布啊,”马尔法一边扭动身体,一边惊叹说。“拿着,我给你们每人五个金币,就在这儿!”波塔佩奇和马尔法扑上去吻她的小手。

“给挑夫每人一个腓特烈金币。阿力克谢?伊万诺维奇,给他们金币。怎么,这个奴仆在鞠躬,那个也鞠躬?他们在祝贺吗?也给他们每人一个腓特烈金币。”“公爵夫人……一个可怜的侨民……经常不幸……俄国的公爵是如此慷慨。③”有一个人,他的外套破旧,穿着花马夹,留着小胡子,手上拿着一顶离身体远远的帽子,谄笑着,总是围着轮椅转……“也给他一个腓特烈金币。不,给两个,好吧,够了,否则同他们没完没了。抬起来走吧!普拉斯科维亚,”她对波林娜?亚历山德罗芙娜说,“我明天给你买件裙子,给那个小姐……她叫什么来着,是布朗歇小姐,是不是,也给她也买件裙子。普拉斯科维亚,翻译给她听!”“谢谢,夫人。”布朗歇小姐撇了撇嘴唇,嘲弄地和德?格里耶及将军笑了笑,然后温柔地向祖母行了一个屈膝礼。将军有点儿不好意思,不过,在我们总算到了林荫道时,他高兴极了。

“费多霞,费多霞,我想,现在她会大吃一惊,”祖母在想到将军家熟悉的保姆时说,“应该送一件衣服给她,喂,阿力克谢?伊万诺维奇,阿力克谢?伊万诺维奇,给这个要饭的一点儿!”路上走过一个衣衫褴褛的人,一个罗锅,他盯着我们看。“祖母,这个人可能不是要饭的,而是个骗子。”“给,给他!给他一个盾!”我走了过去,给了他。他看了我一眼,困惑不解到了极点,不过他还是默默地收下了钱。他的身上散发着一股酒气。“而你,阿力克谢?伊万诺维奇,还没有试过手气吗?”“祖母,没有。”“我看到了,你眼睛都在冒火了。”“祖母,我还没有试过,以后我一定去试试。

”“直接押在零上!你瞧!你有多少资本?”“祖母,一共二十个腓特烈金币。”“不多。要是你想的话,我借给你五十个腓特烈金币。瞧,就是这包,拿去吧。而你,老弟,还是不要等,我不会给你!”突然她对将军说。这使他很难看,不过他没有吱声。德?格里耶皱起了眉头。“活见鬼,一个可怕的老太婆。(③④原文为法语。)”他含糊不清地对将军小声说。“要饭的,要饭的,又是要饭的!”祖母叫了起来。“阿力克谢?伊万诺维奇,给这个人一个盾。”这一次见到了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他支着一条木腿,穿着长襟的蓝上衣,手上拄着一根拐棍。他像是一个老兵。不过在我给他一个盾时,他后退了一步,凶狠地打量着我。

“见鬼,这是怎么回事!(原文为德语。)”他叫了一声,之后还说了十来句骂人的话。“一个蠢货!”祖母摇着手叫道,“朝前推!我饿了!现在吃午饭,然后躺一会儿再去。”“祖母,您又想玩啦?”我叫了一声。“你是怎么想的?你们坐在这里闲着发臭,叫我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你们不成?”“夫人,”德?格里耶靠近跟前说,“不过运道会变的,一次不得手——您会输掉一切……特别是您的这种赌法……这很可怕!③”“您一定会输的!④”布朗歇小姐叽叽喳喳地说了起来。“这跟你们又有什么关系?我输的不是你们的钱——是自己的!那个阿斯特列依先生在哪儿?”她问我。“祖母,他留在游乐场了。”“真遗憾,此人真是个好人。”她回来在楼梯上见到了总管后,叫住了他,把自己赢钱的事吹了一通,然后喊了费多霞,送给了她三个腓特烈金币,吩咐开饭。在吃饭时,费多霞和马尔法在老太太的面前说了许许多多奉承的话。“老太太,”马尔法喋喋不休地说,“我看着您,对波塔佩奇说,这是我们的老太太想干的事。天啊,桌子上全是钱,全是钱啊!我一辈子还没有见到过这么多的钱,而周围全是老爷,全是清一色的老爷坐着。

我说,波塔佩奇,这里的老爷是打哪儿来的?我心里在想,主啊,帮帮她吧!老太太,我为您祈祷,心都停止了跳动,停止了跳动,我发抖,浑身都发抖。我想,天啊,赐给她吧,瞧,上帝这就给您送钱来了。老太太,直到现在,我还在抖,浑身都在抖。”“阿力克谢?伊万诺维奇,午饭后四点左右,你准备好,我们再去。现在先再见,不要忘了给我叫个医生,也应该喝点儿矿泉水。可不要给忘了,就这样吧!”我昏昏沉沉地从祖母那儿出来。我尽力想象,我们一帮人将会怎样?有没有转机?我清楚地看到,他们(主要是将军)还没有清醒过来,甚至还没有摆脱最初的感受。

他们时时刻刻企盼祖母死的(也是关于遗产)电报,结果电报没到,祖母却来了,这事彻底搅乱了他们种种企图和已经做出的决定,以至于后来对祖母在轮盘赌的赌桌上的丰功伟绩都无动于衷,糊里糊涂,呆若木鸡。与此同时,这第二件事几乎比第一件事更为重要,因为尽管祖母重复了两次,说不给将军钱,但是,谁又知道是怎么回事,总还不应该失掉希望。卷入了将军事务的德?格里耶也没有失去希望。我深信,布朗歇小姐也一定深深地卷入了(这还用说:将军夫人,一大笔遗产!),她没有绝望,她要在祖母面前卖俏,迷惑她——与他们相左的是,高傲的波林娜脾气执拗,不善于用亲热博得欢心。不过现在,现在,当祖母在轮盘赌的赌桌上创造了这么非凡的业绩时,当祖母的个性在他们的面前表现得如此淋漓尽致(一个固执任性、好发号施令的老太婆和老小孩)时,如今看来一切都完了:要知道,她像个小孩,喜欢闯祸,结果照例将是输得一干二净。

我的天啊!我想(上帝,请原谅我幸灾乐祸的笑),我的天啊,刚刚祖母下赌的每个腓特烈金币,都在割将军的心头肉,都在令德?格里耶发疯,都在逼得康明小姐发狂,因为把快到她嘴边的美食抢走了。还有一个事实:祖母赢钱回来,她欣喜若狂,每一个从她旁边走过的人,她都给赏钱,把他们当成乞丐,甚至在这种时候,都不假思索地对将军脱口而出:“总归我不会给你钱!”这就是说,她的这种思想根深蒂固,死抱住不放,好像自己发了这样的誓——危险,危险啊!所有这些想法,都是在我从祖母那里出来后,沿着楼梯朝最上一层自己的房间走去时,在我的头脑中产生的。这一切使我兴趣盎然,当然喽,对我面前的一个个演员,尽管我以前也能猜测到联结他们的主要粗线条,但是,还不够彻底了解这戏的所有手段和秘密。波林娜从来对我都不是完全坦诚相待的。诚然,尽管有时也发生过这样的事:她似乎不由自主地向我袒露出自己的心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