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1)
做官第十一年,官至一品
怎样才能把官做大?
得知汤溪克复的消息后,左宗棠自是大喜。他一面上报朝廷,一面着令蒋益澧、刘松山二军分取龙游、兰溪二镇,密令刘典间道占领通往金华的要道,既策应蒋、刘二军攻城,还可阻击金华方面来援;又命刘培元率水师营星夜驰赴金华,控制江面,来个先声夺人。
为就近指挥作战,左宗棠稍事布置便提亲兵营及抚标二营,赶往兰溪大营驻节;左宗棠到兰溪的当日,龙游、兰溪、金华三镇相继收复。巡抚衙门于是又移到严州城内驻节。
至此,除杭州、富阳、绍兴等地尚控制在太平军之手外,浙江全省已大部收复。正在此时,陕甘一带爆发大规模的回民起义。陕甘总督沈兆麟督军征剿连吃败仗,只得火速向朝廷乞援。
慈禧太后大怒,当着百官的面大骂沈兆麟无能,旋下旨严饬,跟手又将其来了个革职留任的处分。沈兆麟气恨交加,一病不起,一月后薨于任所。
消息传进京师,慈禧太后急召恭亲王等一班王公大臣议事,很快便发布圣谕:诏西安将军熙麟暂署陕甘总督,着其从速调派兵力对“回逆”进行有力征剿。
内地征剿未平,陕甘又起战火,清廷被搅得很有些焦头烂额;有心向陕甘调兵,却无兵可调;想为陕甘官军接济些粮饷,却又无粮可运,无饷可出。熙麟接旨的当日不住声地叫苦,却又不敢违抗朝命,只能硬起头皮应战。
望着军机处转发过来的一道道圣谕,左宗棠暗地里对香姑娘叹道:“难道是天要亡我大清吗?内匪未靖,江宁未克,陕甘又起烽烟,这让朝廷怎么办哪?”
香姑娘一边为左宗棠捶背,一边安慰道:“老爷就不要为皇上家上火啦!陕甘的事,朝廷已交给了熙麟制军去料理,想来很快就会平息的。老爷,您老这几天劳碌过甚,还是早些歇息吧。明天,说不定又有多少官员来见老爷禀到呢!”
左宗棠抚须一笑,自豪地说道:“杭州一克,我浙江全省便全部收复,这得需要多少官员来治理呀!现在,不光少荃忙得不可开交,就是涤生,也难得清闲哪!”
香姑娘这时抬起头说道:“老爷,您老调派刘总镇率水师营去援攻江宁,曾九帅为什么不许呢?自古道,人多势众。曾九帅久经沙场,他不会不知道这个理呀?”
左宗棠摇头苦笑一声,道:“香儿啊,助剿江宁这件事,错在左老三而不是曾老九。曾老九想独享此功,左老三偏偏一肚子热心肠去帮忙,这怎能不让人讨嫌呢?其实啊,他曾老九大错而特错了。克复江宁,无论功劳多大,朝廷都要算在涤生头上。
“曾老九算什么?一个贡生,连一榜都不是,能赏他个一等子爵就是格外天恩了,他还想觊觎王爷的宝座!这件事啊,涤生应该看得明白,大清国是不会把大权交给我汉员的。香儿啊,你家里那两个兄弟的事,我已交代给胡雪岩去办了。雪岩手里正好还多几份监生执照,就把他们两个的名字填上了。不过呀,捐纳终非正途,是受人排斥的。你写信告诉他们两个,监生资格虽然有了,但要力争去考举人。中了举人,就是乙榜了。中了乙榜,就算不去会试,也是理直气壮。”
香姑娘见左宗棠说得认真,不由笑着打趣道:“贱妾先替两个不争气的兄弟谢过老爷,贱妾明儿就给他们写信过去,告诉他们,不仅要考举人,还要去中进士,这样他们将来才能把官做大。”
左宗棠爱抚地摸着香姑娘的头发哈哈大笑道:“你这个小妮子,你是成心要气我呀!他们兄弟两个能不能考中举人都说不准,还要去考进士,这不是疯了吗?”
香姑娘娇媚地把头偎在左宗棠的怀里小声说道:“贱妾这不是逗老爷开心嘛。他们兄弟两个,连监生资格还是老爷替他们捐的,说好说歹总算有了个生员的底子。若不是老爷大发慈悲抬举他们两个,他们这生员资格,都不知要考到哪年哪月呢,还想中什么举人!举人是想中就能中的吗?”
左宗棠打了个哈欠,说道:“香儿啊,扶我上床吧。明儿个,史士良要来这里同我商量裁遣常捷军的事。勒伯勒东战殁后,这个接任统领的买忒勒是越来越不听史士良的招呼了,还时常蛊惑属官闹饷。咳!这个常捷军哪,早晚得闹场大乱子它才肯甘休!”
左宗棠又自言自语了许久,才迷迷糊糊睡去。
常捷军伙同上海的常胜军,于今年的二月间在攻取余姚时失利,常捷军统领勒伯勒东毙命,常胜军统领美国人华尔受重伤。两军伤亡极其惨重,枪炮及战船也被太平军掳去许多。
买忒勒是法国军官,咸丰十一年(公元1861年),受法国侵华陆军司令孟托班派遣,他为大清国组成炮兵一队,出任统领。该炮队驻上海,配合清军及常胜军对太平军作战,买忒勒因功被赏加副将衔,旋实授江苏副将。常捷军在宁波组成后,出任炮队管带,受勒伯勒东节制。买忒勒是个法国军校培养出的一位极具暴力倾向的军人,他来到中国后,任江苏副将时就经常打骂兵勇,对周边百姓也是以蹂躏、摧残为乐事。这还不算,该人还极其好色,军营常常传出女人的哭喊求救声。
太平军、当地百姓、清军,三方面都对他恨之入骨,背地里无不骂他千遍万遍。他出任常捷军炮队管带后,与统领勒伯勒东、副统领日意格沆瀣一气,眼里既无当地百姓,也不把宁绍台道史致谔放在眼里,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真正是为所欲为。勒伯勒东魂归故里后,照常理推算,副统领日意格续任统领一职当是顺理成章的事。但他这个炮队管带却连找法国驻华陆军司令孟托班两次,强烈要求接统常捷军,还说日意格位在税务司,出任常捷军统领后必不能服众。孟托班先还不肯答应,后在他连续送了几次银票后,才不再犹豫,并很快咨文宁绍台道与浙江巡抚衙门,命买忒勒出任常捷军统领。
日意格没有递补成统领,自然憋了一肚子的气,索性连买忒勒的面也没有见,也不再过问常捷军的事,躲进税务司衙门喝咖啡去了。
买忒勒更加飞扬跋扈,有一次去找史致谔索要饷银,没有达到目的后,竟命令兵勇把史致谔的一妻一妾给绑架到军营里,并向史致谔传话,命史致谔三天内把拖欠的饷银送到大营里,否则便要将他的女人奸杀。史致谔吓得连夜筹款,又派人给江苏巡抚李鸿章送信,让李鸿章出面说情,两个女人的身子和性命才算保全。
史致谔匆匆乘船赶到严州来向左宗棠禀告公事——他趁常捷军伙同常胜军去攻打绍兴的空当才抽出身子的,如果常捷军不离开宁波,史致谔也休想离开宁波半步。常捷军不仅压迫官军,摧残百姓,还已经开始压迫当地的衙门。
迎敌
史致谔是浙省人人承认的上等能员,常捷军组建后,他才开始在人前抬不起头了。宁波收复以后,常捷军便不再满足于雇佣军的地位,开始变成了爷爷军,不仅不再接受史致谔的调遣,有时还要指派史致谔去为他们干这干那,眼见主仆换位。史致谔晋身早,又出身翰苑,加之和曾国藩又是同年,原本在浙江是很受人尊重的。但自从常捷军建成以后,一些幕僚便开始离他而去,当地百姓也不像以前那样拥戴他,反在背地里叫他“假洋鬼子”,弄得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对仕途心灰意冷。百姓受到常捷军伤害后,不骂洋人,反倒都骂他,说他不得好死。
他此次专程来见左宗棠,一是商量裁遣常捷军的事,一是想求左宗棠奏明上头,他想开缺休致。促使他决定退出官场的,自然还有另外一层原因:捐班出身的苏松太道吴煦和上海粮道杨坊,二人的头上现在都是二品顶戴,而他的那个进士同年曾国藩,不仅是一品顶戴,而且还是响当当的协揆!他为官几十年,自忖无过有功,但头上依然只是个蓝顶子。这个蓝顶子压得他有些抬不起头,直不起腰。但左宗棠却知道史致谔的为难之处。
史致谔的手本呈上来后,左宗棠不仅亲自迎将出去,还拉过史致谔的手连称“老哥”,把个史致谔惊得又是摆手又是顿足,口里也一连道出好几个“不敢当”来。要知道,当时的大清官场等级森严,官大一级是当真能压死人的。
到签押房后,左宗棠命人给史致谔沏了新茶出来,又连称“坐下说话”,这才与史致谔议起常捷军的事。
左宗棠说道:“士良啊,论年龄您比本部院长五岁,本部院是该称您一声老哥的。常捷军的事啊,本部院与李少荃中丞函商过不只一次。本部院与洋人接触尚浅,不如您老哥与少荃中丞。但无论怎样,洋人不可久恃,久恃必要生事。为了这个常捷军,本部院在婺源时就致书总理衙门,提出裁抑防范三条,但总理衙门不同意本部院所论。
“不过,话又说回来,只要您老哥对此事运筹明白,像亡勇抚恤,撤勇奖赏,对买忒勒等一班员弁又是怎么个办法,本部院想,这裁遣常捷军一事,还是能办理妥当的。本部院适才所言并非信不过您老哥,实是信不过法国人。常捷军器械精良,船坚炮利,助我剿杀长毛堪称得手。但若回过头来助长毛剿我,也必是心腹大患。洋人都是狗脸人,又最势利不过,此招儿不能不防。”
史致谔答道:“抚台容禀。这常捷军组建伊始,职道就错了一招,不该把日意格派为副统领,该从绿营里调派个武官插进去才对,或者再派个帮统也行。这也是造成今天这种尾大不掉局面的原因之一。职道在路上就想,不管总理衙门是何态度,这常捷军是迟早都不能留的。职道已暗中筹了五十万两银子,就是打算用于裁遣该军时用的。如果法国人不同意我等之议,我们不妨就从兵额上下手,先找个理由遣散一部分,等收复杭州后,再遣散余下的那部分。大人以为怎么样呢?”
左宗棠点点头道:“老哥此议甚好。您手中既然筹了五十万两银子,常捷军裁遣之事想必就不会有大的波折。何况,有了银子,有些话就好说了。老哥,您裁遣该军的方案是否已拟出了呢?”
史致谔忙打开护书,从里面摸出几页纸来,说道:“这是职道让文案拟的一个初稿,也不知合用不合用,请大人过目。”
左宗棠接过来,用眼看了看道:“老哥呀,宁波收复后且再未被长毛攻取,你是立了大功的。你受的委屈,本部院心里也是知道的。”
史致谔起身答道:“大人容禀。职道是宁绍台道,收复宁波,是职道的职分所在。绍兴未复之前,职道不敢言功。职道此来,还有一件事须向大人禀明,并望大人给予周全。”
左宗棠一愣,忙道:“老哥请讲,不用拘礼。”
史致谔道:“禀大人,绍兴将克,省城将复,全省靖逆已为期不远。职道今年已经五十七岁,在地方做官已十有余年,虽无功,自忖无大过。职道目虽未花,但耳已失聪,体力犹觉不如从前,更不能久坐。宁绍台道是浙江繁缺,非能员不能胜任。像职道这种体力已不能胜任,日久必将贻误公事。职道此次来,就是恳求大人,能代职道奏明圣上,开缺职道缺分,放职道回原籍养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