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左宗棠发迹史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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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6)

第九章 (6)

孤拔收到张佩纶回函的时候,离两点还差五分钟。孤拔把信函读了读,忽然大笑道:“中国的这个张大人,他肯定是嫌本司令为他申请的勋章不够大!”

孤拔笑毕,喝令旗手升旗。

随着“窝尔达”号的第一信号旗缓缓升起,法鱼雷艇当先对着“扬武”号开炮并发射鱼雷。

法舰队各船随后全部开火,仅用两刻钟的时间,按现在的时间就是半个小时,福建水师便有七艘兵船被打沉,只有两艘小舰“伏波”号和“艺新”号,冲出重围,向福州方向驶去。福建水师七艘兵舰上的八百余名官兵,只逃出十几名军官,余皆阵亡,甚是悲壮。

见法舰向福州水师各船疯狂轰击,岸上的炮台不敢迟疑,开始对法舰实施轰炸。但因炮台位置离江面太远,角度也偏差太大,竟对法舰未能构成任何打击。

眼望着舰船一只接着一只被法舰击沉,炮台却毫无办法。这都是张佩纶的“功劳”。把大清国历经十余年的时间组建起来的福州水师摧毁后,孤拔并未罢手,开始指挥各舰对沿江炮台逐一轰射。

说来也是奇怪,张佩纶饬命沿岸重筑的炮台,虽对法舰形成不了丝毫的打击,但法舰轰射起来却颇为得力,几乎是一炮一座,无一漏掉。

法舰驶到长门,孤拔命令各舰海军陆战队员登岸作战,想趁势将福州占领。六百余名海军陆战队登岸不久,便遭到守军的拦截。法军仗着炮利枪快,仍然硬性向前推进,很快便落进福州将军穆图善早就布好的包围圈;随着山顶一面龙旗的快速升起,三面很快响起密集的枪声。

法军见形势突起变化,连滚带爬地便撤了回来。防军在穆图善的亲自指挥下,奋力追击,分明是想把法军打进海里去喂王八。

孤拔忙命军舰开炮接应,清军追势这才稍缓。法军此次登陆作战,清军无一伤亡,法军九伤二死。见天色已晚,孤拔命令各舰,齐到船厂一带收队泊定,把马尾船局全部置于自己的炮火之下。

是日晚,孤拔一面电告国内汇报战果,一面兴高采烈地说道:“我要向总统建议,给中国的张佩纶,颁发个车轮一般大的勋章!”

第二天一早,法舰开始炮轰岸上的福州造船厂,不仅把厂房悉数轰倒,房内的机器以及一艘已经完工但尚未下水的快船亦被轰毁。

穆图善连夜赶到船政局一带布防,专等法军登岸,便给予痛击。但狡猾的孤拔只命舰船游弋放炮,并未敢再次登岸。

一连几日,孤拔率舰在马江沿岸到处开炮,并将福州江面全部封锁,极其猖狂。何璟忙派出军兵赶往马尾急传张佩纶、何如璋二人,到省城商量办法,但二人仿佛从人间蒸发了一般,踪影全无。军兵无奈,只得怏怏回省面禀何璟。

何璟与张兆栋俱各惊诧不已。商议了许久,只好着文案拟了张告示贴出去,称:有知悉督办船政大臣何及会办福建省防务张下落者,赏钱一千。奇怪的是,直到何璟被勒令休致,张、何二人也未在省城出现。

台湾被困

左宗棠到福州的第十天,针对中法交战过程中所暴露出的种种弊端,由文案代笔口授《请专防海防全政大臣》折。该折根据中法战争各省督抚各自为政的情况和筹划海防全局,提出设海防全政大臣,统一事权,还提出加强海防建设的七条意见。

第二天,左宗棠命人安排船只,决定赶往台湾去实地察看防务。

消息传到总督衙门,杨昌浚慌忙赶来劝阻。

“你们先出去!”一进钦差行辕,杨昌浚先斥退正给左宗棠更衣的侍卫,然后说道,“季高,您是不要命了吗?孤拔的舰队在江面往来游弋,您这个时候还往台湾去!您快好好养病,等法舰撤离后,我陪您去。”

左宗棠一边喘息一边说道:“石泉,法舰已困台湾百日,我不去看看,怎么跟上头交差呀?刘省三也不知怎么样了,我这几日天天能梦见他。”刘省三就是淮军将领刘铭传,中法战争爆发后,奉命督办台湾军务。省三是刘铭传的字。

杨昌浚道:“省三那里估计尚能支持,李少荃和曾老九一直没断了往台湾送给养。”

杨昌浚说着话,突然用手摸了摸左宗棠的额头,马上又道:“季高,您一直在发高烧。这样不行啊。”

左宗棠长叹了一口气:“石泉哪,我的大限就要到了,可我闭不上眼睛啊。你说,台湾孤悬海面,是不是应该设行省啊?它可是我大清东南海上的门户啊!”

杨昌浚眼睛一红说道:“季高啊,您先把病养好。台湾的事,等您好了以后我们再议。衙门里还有些事情,过一会儿我再来看您。”

杨昌浚话毕走出行辕,对守在门外的侍卫吩咐道:“好好侍候钦差大人,有什么事情,马上向本部堂禀告。”

但左宗棠很快又把文案传至床前,一边喘息,一边又口述了《台湾紧要请移福建巡抚镇摄》折,指出:台湾孤注大洋,为七省门户,关系全局,请移福建巡抚驻台湾,建议台湾设立行省。

折后,左宗棠附片以“衰病日剧”奏请交卸差使,并恳恩开缺回籍调理。当晚,两个蓬头垢面的人,跌跌撞撞闯进钦差行辕,口口声声要面见钦差左爵相。

侍卫被缠不过,只好禀告左宗棠。左宗棠闻报一惊,不由随口说出一句:“莫非是张幼樵与何子峨?让他们进来!”

很快,侍卫带着两个人来到左宗棠的床前。

两人一见左宗棠,先扑通跪倒,一边磕头一边哭道:“罪臣张佩纶、何如璋,给钦差大人请安了!”来人果然是张佩纶和何如璋。

两个人满脸憔悴,衣衫褴褛,仿佛刚从大狱放出来的囚犯。

左宗棠气得浑身乱抖了半晌,最后还是让人给他们两个放了座,这才详细问起他们如何消失了这么久。

张佩纶、何如璋二人哽咽了许久,方讲述起来。

张佩纶把改期开战的信函派身边的一名通事送出之后便得到密报,称各国驻马尾的领事,正在离岸登船,为的是躲避炮火。

张佩纶闻报,表面虽镇定如常,内心已是紧张得不行。他勉强把最后一杯酒倒进口里,便命人更衣,又将行辕里的一些书籍及贵重物品清理了一下,让亲兵抬着,便赶到山顶来督战。哪知走到半山腰,江面便传来隆隆的炮声,分明已经开战。他慌忙驻足观看,却正看见福建水师的旗舰“扬武”号向江中下沉,而管带张成正跟条蛤蟆似地奋力往岸上爬。他命人将张成拉将上来,未及讲话,偏偏一发炮弹呼啸着飞来,在山脚下炸响,崩起无数的沙石。亲兵都吓得躲到树后藏身,张成则拉起张佩纶,拼命地向山后奔去。是日大雷雨,张佩纶衣裤尽湿,靴亦跑丢一只。张成则赤膊跣足,短裤披发。两个人好不容易跑到船厂后山,江中炮声愈烈,半天空里都是硝烟。

张佩纶心惊肉跳,以为法人很快就要上岸拿他,遂稍事歇息,继续扶着张成,东倒西歪地向前疾奔。傍晚时分,二人始行至鼓山麓。张佩纶是无论如何都走不动了,张成也是双足见血,气喘如牛。

张佩纶把自己放倒在路旁一棵大树的后面,喘息了许久才道:“这里是什么地方?法人来寻,能否被他寻着?”

张成靠着一块石头喘气,回道:“大人,这里应该是鼓山麓,卑职以前到过这里。这个地方挺犯邪,听说专出美女和傻子。”

张佩纶一听这话,一下子睁圆眼睛,奇怪地问:“这话怎么说?前面的村子叫什么名字?”

张成一面扳过脚来拔刺,一边答道:“卑职也是听说,村名却不知道。可能叫美女村,也可能叫傻子屯。大人,我们今晚到哪里歇脚?”

张佩纶道:“法人能否寻过来?”

张成道:“大人,天色已晚,又雨急风大,法国人想来不会找到这个地方。”

张佩纶深思了一下道:“本部院已经走不动了。张成啊,你到村子里走一趟,找到管事的,就说本部院到了,让他们备顶轿子来接本部院。我们今晚就宿在这里吧。”

张成咬着牙站起身,刚想迈步走动,却又扑通倒下去,许久起不来,口里道:“大人,卑职这双脚已是走坏了,根本走不了路。”

张佩纶翻身坐起道:“你赶快寻根棍子拄着,本部院同你一起进村去吧。”

张成一见张佩纶话里带气,只好忍气吞声地趴在地上用手乱摸,总算摸到一根木棍子。他撑着棍子站起来,慢慢挪到张佩纶的身边扶起张佩纶,两个人便搀扶着向村子里摸去。

好歹寻到一处高宅大院的门首,张佩纶道:“本部院没有料错的话,这应该是个管事的住处,普通百姓的房屋不会建得这么好。你只管砸门,由本部院同他们讲话。”

张成得了这话,一个人挪到门前,扬起棍子便砸门,口里乱叫道:“快快开门,张钦帅到了!张大人到了!钦差大人到了呀!”

门终于被砸开,一个老者提着个灯笼走出来问道:“是哪个在这里砸门?”

张佩纶忙道:“本部院乃都察院左副都御史会办福建海防的张大人。你快打开大门,把本部院接进去。本部院一定饬令这里的地方官,重重嘉奖于你。”

老者闻言,忙走到张佩纶的身边,把灯笼举到张佩纶的面前,细细看了看,说道:“你这个人大概是不想活了!竟然冒充什么张大人,还口口声声什么御史!我看你是狗屎!张大人此时正在督率防军与法人斗法打仗,他跑到这里做甚?法人和张大人肯定都在船上,如何到得这里?快快滚开,否则把狗放出来,咬你们两个狗日的!”

老者话毕,转身进门,重新闭紧大门,任张成如何拼命敲打,只是不肯打开。

张佩纶摆摆手道:“罢、罢、罢,本部院是让这个孤拔给害苦了!我们另寻个地方歇脚吧。”

张成哭丧着脸道:“大人,我们总得寻口东西吃啊!”

张佩纶道:“本部院也想弄口酒来去去寒气,可哪里有?”

两人于是又架在一起,挪了半夜,才挪到村头的一个关帝庙里。

张成在后院寻了两捆稻草铺到关帝的御座下,两个人这才躺下来。听着外面的风雨之声,张佩纶辗转了半夜才恍惚睡去,却又做了老大一个噩梦,梦到自己被法军搜走,捆了个结结实实,然后抬起来,便向江心抛投。

张佩纶吓得大叫一声,倏地睁开双眼。他坐起身来,脱掉补服把跣足包上,又拿过张成的棍子,便慢慢地站起身,一瘸一拐地推门。

走到院中,但见满天星斗闪烁,雨不知何时停了。

张佩纶一屁股坐到石阶上,望着远处黑黝黝的山峦,满天眨眼的星斗,脑海中忽然闪现出自己在京师时的无限风光,眼中竟扑簌簌落下泪来。他站起身,用手擦掉泪水,忽然手指苍天吟道:“明月几时有?把手问青天。”他此时无酒,只好把“酒”顺口改成“手”。一阵冷风吹来,张佩纶打了个寒战,于是赶紧住口,又再次进门里,怏怏地到草堆上坐下,看张成时,仍在沉睡。

张佩纶心头忽然一动,不由暗道:“这个人,是把福建水师害苦了!若不是他,我何至于如此狼狈!”

这样想过,一股怒气就升起来,抬起那只着靴的脚便踢过去,正踢在张成的大腿上。

张成翻身坐起,大叫道:“大人快走,孤拔来了!”

张成说过就挣扎着站起来。

张佩纶一惊,一边起身一边问:“孤拔在哪里?孤拔在哪里?”

张成起身道:“卑职明明看见他从门外闯进来,还踢了卑职一脚,怎么转眼又不见了?”

张佩纶抬眼望了望窗外,见天已经有些发白,便起身道:“天快亮了,说不准孤拔当真正带着人往这边寻过来呢。这里不能久留,我们到彭田乡去吧。彭田乡有穆帅的一个营驻防。我们到了那里,好歹能混顿饱饭。”

张成用眼四处看了看,见角落里放着块破布,上面落了许多灰尘。

张成大喜,慌忙挪到角落里,弯腰把那块分不清颜色的布抓在手里,撕作两块,又坐在地上,用布把两只脚分别包上,外面用一根湿草捆了,自己说道:“这回就能走到彭田乡了。”

法舰对沿江两岸的炮台实行轰击的时候,何如璋正在船政局同着一班属员饮酒。听到炮声,属员四散奔逃,何如璋亦被亲兵搀扶着向后山狂跑。到了山顶,何如璋壮着胆子回首望去,见沿江两岸炮台早已不复存在,法舰正喷着黑烟向船厂驶来。

何如璋不敢耽搁,同着部分属员和五十几名亲兵向山后狂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