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左宗棠发迹史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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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7)

第九章 (7)

正奔走间,见有几大队官兵打着旗号,从不同的方向向船厂疯赶。

何如璋忙遣亲兵去打探消息,不久回报,说福州将军穆图善已有饬令下来,无论如何也要阻止法军上岸。

何如璋这才去看官军的旗号,见果然是一个“穆”字。

何如璋正沉吟间,一名属员小声说道:“大人快走吧,凭穆帅的那几条破枪,是打不过法人的。我福建水师何等了得,还不是转眼间,都被法船打进了海底!”

属员话毕,拉起何如璋便走,一直走到远离船厂的快安施氏祠才停下脚步。

当地百姓见有顶戴官服的人将祠堂占据,便纷纷聚拢过来打探根底。有嘴不严的亲兵便对百姓如实说道:“这是船政何大人来此避炮,你们若有好酒好饭只管端来,必有好处!”

百姓闻知,不仅无人肯孝敬酒饭,反倒怂恿族长出面,让何如璋等人离开祠堂,以免惊了先人吃罪不起。

何如璋大怒,命亲兵将那族长放翻在地,踢了足有五六十脚才斥退,喝令族长速送酒饭到祠,否则取其性命。

族长含恨而出,很快把村人召集到一起道:“这个姓何的,他把朝廷费了许多银两才建起来的船局送给法人,他自己却跑来我们这里要酒要饭,大耍威风!我们为何要受他的气?”

一名百姓道:“您老人家不要听他放狗屁!他要酒饭没有,他要狗屎倒可以给他弄一些。”

另一名百姓道:“他是朝廷命官,又带了许多拿枪的人,我们平头百姓如何惹得起?还是好歹给他们弄些酒饭吧。当真把他惹急了,都把我们抓进大牢里,那才叫冤呢!”

族长沉思了一下道:“事到如今,我们也只好得罪先人了。你们去寻一些干柴过来,等他们睡熟了,就把干柴都堆到祠堂的后墙上,然后放起一把火,就算烧不死他们,也能熏他们几个半死!权当替皇上家惩治他们了。”众人全称好计。

夜半时分,快安施氏祠堂果然燃起大火,何如璋等人被浓烟呛醒,狼狈逃出。到了外面,漆黑一团,何如璋睡眼朦胧,茫然不知所措。

这时,一名英语通事道:“大人,卑职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前行一里左右的地方,应该有英国人的一个商行仓库。我们不如到那里将就一夜吧。”

何如璋道:“本部院素与洋行没有什么来往,如今贸然前去,他如何肯留?”

通事道:“大人容禀。洋人都是唯利是图的,只要我们多出几两银子,洋人肯定能答应。”

一行人于是来到洋行仓库,由通事与他们讲好了价钱,便在一处空房子里住下来。

何如璋此时已是饥乏交迫。便又委通事出面去与仓库管事的通融,想再弄些酒饭来吃。通事作好作歹,好不容易用一块金表求到了一桌饭菜和两瓶洋酒。

何如璋一见洋酒,眼睛一亮,一把抓过来,菜也顾不上吃,启开盖子便连喝了三大口,竟然喝下去小半瓶。

何如璋做过驻日公使,最爱喝洋酒。回国后,在京里好长一段时间未与洋酒亲近,到福州后,才又开始断断续续地喝起来。行辕里没有人不知他这一癖好。这晚却又和以往不同,他已长久没有进食,胃是空的,洋酒虽然不如土酒性烈,但后劲却比土酒猛。他虽只喝了三大口,便开始头晕目眩,分明是醉了。他胡乱吃了两口东西,便倒地睡去。

第二天,天尚未明,一行人便被仓库的人逐出,声称法人已经登岸搜查,洋行担不了干系。何如璋把剩下的洋酒揣在杯里,便在众人的簇拥下,步入街市里。

因肚中饥饿,他走几步,便要喝上一口洋酒,沿途百姓看得明明白白。何如璋同着众人直走到两广会馆,一颗心才算放下。

会馆管事的把何如璋接进去,命人置办酒菜招待,又用大锅熬了粥分给亲兵们喝。哪知何如璋刚刚端起酒杯,外面已然喧哗一片,竟然有几百名当地的百姓,谩骂着往里面冲,口口声声要捆了这丧尽天良的何大人去送给法人。

何如璋见百姓来得凶猛,时间长了亲兵根本拦不住,便顺手拿了两个馒头揣进怀里,让会馆管事的开了后门,他带着十几名属员逃将出去。同来的亲兵因为在前门和百姓厮打,竟然一个都没跟出来。出了会馆,又走了许久的路,众人才停下脚。一名属员道:“大人,我们要到哪里去?”

何如璋长叹一口气道:“只要离开这里,随便到哪里,我们都活命。这里的百姓,全是些没良心的刁民。本部院是朝廷命官,他们竟要把本部院捆翻,送给法国人!这不是反了吗?若在平常,本部院一定把他们,全送到大牢里去!”

一名属官听了这话,想了想便道:“大人所言甚是,我们不如到彭田乡去。彭田乡远离省城,就算法人登岸,想来也不会搜到那里。”

一行人于是慌慌地出城,从山间小路直奔彭田乡而去。

马尾战后,福建城乡流传着这样一首歌谣:“大清气运未曾倾,福建省缘何出佞臣?船政有心私法国,制台索性受夷人。贪心巡抚图自己,舍命将军感鬼神。可笑钦差无用辈,空悬圣诏误朝廷!”

歌谣中的船政指的自然是何如璋,制台是何璟,贪心巡抚说的是张兆栋,舍命将军是穆图善。因为孤拔命令法军登岸后,是穆图善亲自率军将法军赶下岸去,使法人欲强占港口为质的阴谋破败。钦差说的是张佩纶。马尾一战,穆图善威名远扬,张佩纶和何如璋却臭名昭著。

张佩纶未及走到彭田乡,张成便半路消失;何如璋走到彭田乡的时候,身边只剩了一名侍卫。

张佩纶与何如璋很快在彭田乡的一所破庙会面。两个人经过计议,认定福州已被孤拔占领。与其到福州送死,不如在此苟活。

两个人于是便住在庙里,每日由侍卫出去讨些残羹剩饭糊口。

后来还是当地人发现庙里住的人,很像总督衙门寻找的人,于是报了官,两个人这才得以回来。

左宗棠去世

张佩纶、何如璋出去后,左宗棠突然气喘加重,病情加剧,一夜之间竟然三次昏迷。

第二天,穆图善与杨昌浚一面派军兵把张佩纶、何如璋二人押往京城,一面会衔紧急向朝廷报告左宗棠病情,同日又派出快马去给湘阴左府送信。孝宽兄弟三人见信大哭,当晚便乘船赶往福州。

光绪十一年(公元1885年)四月二十七日,《中法会订越南条约》签订,中法战争结束。三日后,左宗棠稍事清醒,问的第一句话竟是:“我没有听清,台湾设立行省,谁是首任巡抚?”

守在床边的杨昌浚含着泪水答道:“季高,您是做梦了吧?台湾设省的事,朝廷还没下旨呢。”

左宗棠急道:“那就催呀!台湾孤注大洋,不设行省,怎么能稳固起门户呢!”

杨昌浚嘶哑着嗓子,说道:“季高啊,这件事我来办,您就安心养病吧。”

左宗棠喃喃说道:“我怕朝廷不肯听你的话呀。”说完这句话,左宗棠很痛苦地闭上眼睛。事隔一月,左宗棠的二子左孝宽、三子左孝勋、四子左孝同,带着十余名家人,匆匆赶到福州钦差行辕。

左宗棠此时已在原病基础上,陡添痰涌、痉挛、癫痫诸症,时时神志昏迷。兄弟三人围在床前失声痛哭。

越五日,左宗棠突梦自己骑鹤西行,路遇一使者,口称:“奉玉帝命,特来迎接太白金星回归天庭。”

左宗棠醒来大骇,知大限已至,遂遣孝宽请杨昌浚于榻前,口授遗疏一篇,旋吐血薨逝,年七十有三。

遣疏云:“伏念臣一介书生,蒙文宗显皇帝特达之知,屡奉三朝,累承重寄,内参枢密,外总师干,虽马革裹尸,亦复何恨!而越事和战,中国强弱一大关键也。臣督师南下,迄未大伸挞伐,张我国威,怀恨生平,不能瞑目!渥蒙皇太后、皇上恩礼之隆,叩辞阙廷,甫及一稔,竟无由再觐天颜,犬马之报,犹待来生。禽鸟之鸣,哀则将死。方今西域初安,东洋思逞,欧洲各国,环视眈眈。若不并力补牢,先期求艾,再有衅隙,愈弱愈甚,振奋愈难,虽欲求之今日而不可得。伏愿皇太后、皇上于诸臣中海军之议,速赐乾断。凡铁路、矿务、船炮各政,及早举行,以策富强之效。然居心为万事之本,臣犹愿皇上益勤典学,无怠万机;日近正人,广纳谠论;移不急之费以充军食,节有用之财以济时艰;上下一心,实事求是。臣虽死日,犹生之年。”

遗疏由杨昌浚代发。

消息传进京城,朝野震惊。眼望着左宗棠的遗疏,慈禧太后忽然想起福州船政局,想起曾经遍地烽火的陕甘,想起新疆,眼里就不由自主地落下泪来。

她当晚把礼亲王世铎、醇亲王奕譞、庆王奕劻召进宫里,吩咐道:“我们把左宗棠从关外召进京师,原本是想让他享几天福。哪知道他命运这么不济,说去就去了。他的谥号拟没拟出来呀?圣旨明儿能不能发走啊?”

世铎跨前一步说道:“回太后话,礼部按着太后的懿旨,给左宗棠拟的谥号是文襄,不知可用不可用,只等太后最后定夺。奴才进宫的时候,军机处正在誊抄初拟的圣旨,估计一会儿就能递进来。”慈禧太后没再言语。

第二天,致祭大臣古尼音布携带祭坛并上谕、御赐祭文快速赶往福州左宗棠灵前。

左宗棠被朝廷加恩予谥文襄,入祀京师昭忠祠、贤良祠,并于湖南原籍及立功省份建立专祠,其生平政绩事实宣付史馆,任内一切处分悉予开复。

上谕和御赐祭文下达不久,李鸿章、曾国荃、郭嵩焘、曾纪泽、刘锦棠、翁同龢、李鸿藻的挽联也相继送抵灵前。

李鸿章联曰:周旋三十年,和而不同,矜而不争,唯先生知我;焜耀九重诏,文以治内,武以治外,为天下惜公。

曾国荃联曰:佐圣主东戡福建越,西定回疆。天恩最重武乡侯,前后愈三十年,实同是鞠躬尽瘁。维贤臣生并湖湘,位兼将相。地下若逢曾太傅,纵横已万余里,庶无负以人事君。

郭嵩焘联曰:平生自许武乡侯,比绩量功,拓地为多,扫荡廓清一万里;交谊宁忘孤愤子,乘车戴笠,相逢如旧,契阔死生五十年。

曾纪泽联曰:昔居南国,戏称武侯,爵位埒前贤,评将略则更无遗恨;恸哭西州,感怀谢傅,齿牙余论,登荐章而忝冠群英。

刘锦棠联曰:为旁求而出,为尽瘁而终,勋威震五服九夷,犹复劳谦避位,强起视师,国史采舆评,应难忘郭、李深谋,伊、周亮节;以谢元受知,以曹参受事,恩遇在一门两世,迄今柱石中摧,苍茫独立,私情及公谊,都付与天山皎月,陇水悲风。

翁同龢联曰:盖世丰功犹抱恨;临分苦语敢忘情?

李鸿藻联曰:诸葛大名垂宇宙;空同西极过昆仑。

穆图善与杨昌浚的挽联是早就摆在灵前的。穆图善联曰:忆昔秦陇相随,揽辔前驱,不数年西域尘清,赫然勒鼎铭钟,位晋通侯膺上相;窃幸瓯福建重会,同舟共济,甫一稔东瀛浪靖,忽尔骑箕戴斗,名垂青史照丹心。

杨昌浚联曰:帝命佐元戎,值大局粗安之时,方期把袂同归,从公再作耆英会;天不遗一老,重平生知己之感,胡竟骑箕遽去,愧我空怀国土恩。

古尼音布回京复命,隔日蒙慈禧太后召见。古尼音布跪倒磕头,问太后安、皇上安。

太后徐徐问道:“左宗棠走得还安详吧?”

古尼音布答道:“回太后话,左宗棠走得还安详。奴才只是听杨昌浚私下说,左宗棠眼睛好像闭得不大好。”

慈禧太后一愣,呆了一呆问:“你没问问杨昌浚,左宗棠还有什么心事未了啊?”

古尼音布答道:“回太后话,奴才听杨昌浚说,左宗棠走前,把家事都料理妥帖了,他唯一放心不下的是台湾。据杨昌浚讲,左宗棠清醒的时候,曾对他再三交代,台湾是我大清东南海疆的门户,台湾非设行省不足以固门户。”

慈禧太后未及古尼音布把话讲完便眼圈一红,流出泪来。

两个月后,大清国颁诏四海,宣布台湾设立行省,以刘铭传为首任巡抚。署福建浙总督杨昌浚,接到官报的当日,便步出督署来到江边,面对家乡大声喊道:“季高啊,您的心愿朝廷替您了啦!台湾设行省了,您闭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