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被报复,滚出京城 (2)
“嘴里干净些!你的?你叫它,它现在能应你吗?”那人笑道。
“少废话!拿来!”
“不给!”
“我叫你不给!”袁术恼了,打马上去抢,他眼疾手快一把攥着了一支鹿角。那人则攥住鹿腿不给,俩人拉扯着比起了气力。
“说好了到手为胜!你能抢!我为什么不能?”臧洪一见,也赶上去扯住另一支鹿角,高叫:“你们拿来吧!”扯得袁术和那人身子直晃,马也跟着动。
曹操在后面看得分明,立刻认出了此人:这么巧?是他!
只见那人大呼:“好小子!有把子力气,看我的!”也使开了气力;袁术见两人发了狠,毫不示弱也铆足了劲。
此刻突然东北方响起了悠扬的琴音,想必是王儁、边让开始抚琴了。这边那人与臧洪、袁术都使足了力气,三人各拉一方丁字型列开,三匹马撩开十二个蹄子,随着琴音打开了转儿。你不依我不饶他也不含糊,扯得三人摇摇晃晃,坐骑乱颤,马挂銮铃叮叮当当乱响。
这一夺就有会子工夫了,袁绍、张超一起出了林子勒住了马,但他们只是好奇,并不识得那人是谁,面面相觑看呆了;对面也跑来几骑人马,俱与那人一样的装束,好像也是游猎的,也没明白怎么回事,两边的人都愣住了。看了一阵见难分难解,张超兴之所至叫了一声好,喊到:“子源!夺过来!给咱们小的露露脸!”
臧洪哪还顾得答话,脸都憋红了;袁术则一边拉扯,嘴里还不饶:“放开!这是我的!”
那人却不慌忙,擎住鹿腿一个劲往怀里带,拉着拉着他笑道:“你们撒手吧!”话音未落,只见他用力一带,就听咔的一声,臧洪手中的鹿角折为两段,因用力过猛一下子从马上摔了下来,手里还攥着那半截鹿角;袁术的鹿角也脱了手,在马上一个趔趄;那人得意扬扬,把夺来的鹿举得老高。
“好个鲍二郎!”曹操一声喝彩。众人才知道,他就是弓马能手二郎鲍信。
鲍信一愣:“哦?阁下识得在下?”
“在下曹操,曾与桥公在此间游玩,与君有一面之缘。桥公对我道君为当世的豪杰,操早想拜会,唯恐唐突。”
“噢!”鲍信脸色一变,赶忙翻身下马,“桥公的忘年交曹孟德,这得见大礼了。”他这一下马,后面的人下来一大片,乱哄哄一同上来见礼。
曹操受宠若惊,也赶忙下来:“鲍兄折杀我也!在下何德何能受列位这样的礼遇。”
鲍信哈哈一笑,早没了刚才自负的表情:“当代为官的人我鲍老二只服三个半!头一个是为国捐躯的老太傅陈蕃,名列三君大名鼎鼎,我只恨未早生几年随其闯宫救驾!第二个就是桥公,身为一县功曹敢参封疆大吏,出塞追击羌贼,能文能武,得服!第三个是杨赐杨老司徒,一门三代公侯,为国尽忠尽策,不屈社稷之贼,必须得服!剩下那半个就是你曹某人,宦官之后反‘离经叛道’,敢杀宠臣之亲,执法不论权贵,得桥公赏识,许劭有言‘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但你还未有大功,我暂服你一半!”
曹操听了跟吃了凉柿子一般痛快:“过奖了!过奖了!”
张超却没心思管他们的事儿,搀起臧洪走了过来:“鲍信!你为何抢我们的猎物?”
“你们的?天下尚且有德者居之,何论一鹿?谁有本事射了自然归谁!”鲍信说着从马上抱起那鹿,捧到曹操跟前,道:“初次相见没有什么礼物,这鹿送给孟德兄了。”
曹操哈哈一笑,扭头对袁绍说:“说好了到手为胜,看来这个彩头我得了!”刚要接,张超却一把夺去:“曹孟德,即便你到了手的东西我也抢得到。”说着与臧洪欢蹦乱跳扛着鹿去了,众人见两个小鬼得了手,皆莞尔一笑不作理会。鲍信又将兄长鲍鸿,弟弟鲍韬、鲍忠都拉过
来引荐,却在无意中忽视了曹操身后的袁绍。
袁术刚才败阵心里不服,怒气冲冲道:“鲍老二!你抢夺猎物不算本事,论箭术未必是我袁某人的对手。”
“哈哈……”鲍信大笑一阵,信手一指道,“你可看见那边有一野兔?”众人观瞧,一百五十步开外果有一只野兔在那儿吃草。鲍信不由分说,擎弓就是一箭,那箭快如闪电将那兔子牢牢钉在那里!众人一阵喝彩:“好神箭!一百五十步,赛过养繇基啦!”
“这不算什么,看我再露一手。”说着他高指天上一只孤雁,高叫,“嗐!看箭!”却架起空弓猛地一拉。“砰”的一声弓弦响,那雁展翅高飞,不料眨眼的工夫竟自己掉了下来!
“惊弓之鸟!”袁术也禁不住叹服了,“神了!鲍兄如何习得此般技艺?”
鲍信得意扬扬:“我曾经游走天下,遍访奇人。有幸曾拜会陈王殿下,向他讨得此法。不是我自夸,除了我师陈王爷,还未遇过敌手。”孝明帝庶子刘羡受封陈王,子孙世袭罔替,直传到当今陈王,名唤刘宠。陈王宠擅骑射,最最得意的技法是连发十箭同中一的,可谓天下无双。鲍信受业于此王,自然本领了得。
袁绍在后面看他们说话心里却很不痛快:他本是极想结交鲍信的,但今天见面未礼遇自己反对曹孟德亲切非常,这就先触了他的忌讳;二来袁绍也是公侯之后,袁家与杨家同是三代为公,私下里却不怎么和睦,鲍信一个劲推崇杨赐,又碰了他的霉头;而且鲍信自夸技艺,叫袁绍心里不喜。他见自己兄弟还在夸奖人家弓法,便没好气儿地叫道:“公路!输了就输了,没什么说的,大哥还等着咱们呢!”带着袁术不辞而去。这里就剩下曹操和鲍家兄弟了。
“他就是袁绍?”鲍信看着远去的背影,“我听说过一些他的事情,不过总觉得此人不过赖家族名声,算不得什么高明之士。”
曹操却道:“你不知道,本初确有过人之处。我们的关系很好。”
鲍信脸一红:“我随口说说,万没有离析之意,你莫往心里去。另外恕我唐突,听闻有些人曾对你有所非议,千万不要因此改变作为!阁下的苦处你不说我也猜得到,也曾拜谒桥公听说过一些,我一言以概之——英雄莫挂出身!”
哎呀!曹操真恨不得拉一把这个人的手,句句都说在心坎上!好像这个人早就认识了,见面就能推心置腹一般:“你说得太对了,咱们实在是认识得太晚了!”
“不知为什么,我也这么觉得。”鲍信微然一笑。
“你识得桥公的几个门生,王子文、楼子伯、许子远他们吧!他们也是我的朋友。你听这琴声,想必就是王儁在抚琴。”
“不像。”鲍信侧耳听了听,“琴声如其人。子文心迹平缓,所奏之曲必有条理,刚才我们夺鹿时抚琴的应该是他。这会儿的琴音凌乱急躁,必是个傲气夺人的主儿弹的。”
曹操低头暗思:这个主儿必是出言讽刺我的边让了。这边鲍老二夸我,那边文礼毁我,同是当今才俊却各执一词。看来这天底下从来就是有人说好就有人说坏。或许是我想得太多了,只需率性而行,又何必追求十全十美呢?
突生变故
棒杀蹇图名扬京城,得许劭谣风路人传送。曹操的官当得有滋有味,像鲍信一样肯定他的人也越来越多。曹操着实春风得意了一阵子,这段时间里他就好像一颗骤然升起的官场新星,闪烁在每个人眼中。但当时他没有意识到,潜在的危机已经一步步逼近,不仅仅是针对他,而且针对着整个曹氏家族。
坏消息传来的那一天,曹操像平常一样尽心尽力在衙门里处理公务。突然,府里的管家跑来找他,说曹嵩叫他务必回家一趟。曹操自受桥玄训教,实不敢擅离职守,但看管家慌慌张张,料是大事,只得将差事向楼异、秦宜禄交代一番,独自进城回家。
待归至家中,却见父亲一脸灰暗独坐在书房中发愣,见自己进来了,也没说话。“父亲,匆忙叫儿子回来,有什么事吗?”曹嵩沉默良久才道:“你最近有没有上书言事?”“有啊!”
“可曾言及曹节的亲属?”
曹操直言不讳:“我曾上书弹劾曹破石。”曹破石是宦官曹节的亲弟弟,本是一介无赖,却凭着哥哥的势力当了官,而且一直升到步兵校尉。这个人不但毫无修养,而且贪婪好色,因为看中了一个军官的妻子,竟然将那位军官逼死,强纳他人之妻。曹操对这种人深恶痛疾,便写下表章上书弹劾。因为顾及到爹爹亲近宦官,可能会干涉,便没有在家中提及此事。
他见父亲这样问他,料想一定是惹了祸,必定会挨一顿臭骂。不料曹嵩不急不闹,只是从袖中取出一卷竹简道:“你倒是肯实话实说。”
曹操接过来一看——正是自己所修的弹劾表章!
“这是怎么回事?”
“曹节今天亲手交给我的。”
“好大胆的阉人,竟敢私扣大臣的奏章……”说完这话,曹操突然意识到这件事的可怕性。按规矩大臣奏章进至省中,自有典中书者掌管,曹节既然能窃取到手,说明整个朝廷的中书机构,都已在他的掌握之中。
“你觉得很奇怪,是吗?”曹嵩的表情显得很疲倦,“可你不知道我大汉的朝廷一直都是这样!什么叫朝纲?什么叫权威?什么又叫王法?不过是冠冕堂皇的假话罢了。谁有权力就拥有一切,这就是咱们的世道。以前是这样,现在是这样,将来还会是这样!你以为你很了不起是不是?那我问你,你是怎么被举为孝廉的?你是怎么摆脱官司当上县尉的?你又凭什么打死蹇硕的叔叔而不遭报复?”曹嵩说这些话时一点气恼的意思都没有,而是带着倦怠和轻蔑。
这样的语气比严厉斥责更厉害,曹操感觉自己仿佛被剥得干干净净扔到大街上。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的一切都是父亲给的,而父亲的一切又是宦官给的。说到底,他之所以能入仕、为官、成名,靠的不是自己,而是靠着阉人的提携和庇护,是靠父亲像狗一样向王甫、曹节他们摇尾乞怜换来的!
“你真了不起……真了不起……”曹嵩继续挖苦道,“你是洛阳百姓心目中的大清官大忠臣!我呢?我不过是一个臭名昭著的谄媚小人,对吧?哈哈哈……哈哈哈……”他笑着笑着,突然一拍书案咆哮起来,“但是你知道吗?为了举你为孝廉,你爹爹给王甫送了多少钱?说了多少好话?你算哪门子孝廉?你他妈孝顺过我吗?你打死了蹇硕的叔叔,得我去给人道歉,站在那儿像个奴才一样让人家骂!让人家出气!为了你拜谒许子将,我憨皮赖脸去求许相!老子哪一点儿对不起你呀?”
这些话仿佛是一把把利刃,刀刀都剜在曹操的心头:“爹爹,我……”
“你翅膀硬了是不是?”曹嵩根本不给他讲话的机会,“你以为你用不着我了,是不是?我他妈又当爹又当妈把你拉扯大,你反倒看不起老子了是不是呀?啊?哈哈哈……哈哈哈……好儿子!你真好!真有出息!今天曹节把这份表章交给我时好好夸奖了你一通!真的……他说巨高呀,你儿子真有出息!当这么一个小小的县尉真是屈才了,叫他到外面历练几年吧!多好呀,到外面历练几年……你叫人家赶出京城了知不知道?你到外面做你的清官梦吧!可是我告诉你,要不是你老子我给他办了这么多事,要不是你老子曾经一车一车地给他送银子,你早就让人家弄死啦!我早年丧父,中年丧妻,你要是再死了,三不幸我就算彻底混齐啦!你对得起我吗?”
“爹爹,儿子真的没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曹操有些哽咽了。
“没有?哈哈哈……我问你,何伯求是怎么逃出洛阳的?”
曹操闻此言如五雷轰顶!这样机密的事情他竟然全都知道。
“你以为我是瞎子吗?桥玄把他扮成仆人,是你一路护送他到沛国的!对不对?你说话呀!这还不算对不起我?你自己冒险还不够,还要拉上你弟弟,还要让整个曹家跟着你背风险!”曹嵩抓起那卷竹简狠狠打在他头上,“你在家乡待了四年啊,一点儿长进都没有!除了会了点儿狗屁兵法,你还有什么过人的?滚!给我滚!到外地当你的大清官去吧!到外地做你的谏臣梦去吧!”
“爹爹,我……”
“滚出去!”
“我真的……”
“滚!”曹嵩歇斯底里地喊道。
曹操没有办法,只好起身退出门外。
“你去做你的春秋大梦吧。”曹嵩又冷笑道,“但是我告诉你,好
日子不会太长了。今天皇宫传出消息,何贵人产下皇子,宋皇后无子嗣就快被废了,咱曹家的官都要完啦!你去吧,得快活且快活去吧!”说罢他把门一关,再也不理会儿子了。
曹操茫茫然思索了好久,他想到的是罚跪,那种小时候父亲常用的惩罚方式。他跪了,在院子里认认真真地跪了,或许这是他生来第一次认真地反思自己……然而,父亲的房门始终没有再打开。他一直跪到天色渐晚,才无可奈何地回到了衙门,又带着兵巡街,在无眠中苦苦溜达了一夜。
果不其然,第二天一大早,传诏的宦官就到了。诏书清清楚楚写到,因曹节、蹇硕等宦官举荐,皇上钦点洛阳北部尉曹操,调往兖州顿丘县任县尉,责令其转天必须离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