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店小二早在乍一进屋时瞧见除去了面纱,以真面目示人的黛玉时已然呆住了,如今又见她笑得这般明艳如花,且还在用银铃一般好听的声音问自己话儿,更是霎时如坐云端,不知今夕是何夕了!水溶在一旁瞧着他直勾勾的瞧着黛玉,虽明白这不过是一个正常人最正常的反应而已,仍是禁不住生气,因忙沉声说了一句:“姑娘问你话儿呢,好生答罢,便下去罢。”
方说得那店小二回过了神儿来,因忙赔笑着回了一句:“姑娘不独人生得天仙一般,见识亦是这般高,一闻即知,真真……”后面的话儿尚来不及说出,他只感觉到一股不知从那里来的强大气流忽然顶着自己一晃,人已莫名其妙去到了门外,待他回过神儿来再要进去时,房门已“砰”的一声儿被当着他的面重重关上了,没奈何,他只能依依不舍的离开了。
这里水溶撵了人,再以掌风将门关上后,脸色犹臭臭的,道:“早知道就不该来这个茶庄的,里里外外都俗气的紧,那里会有什么好茶卖!”话里话外的酸意儿,让紫鹃与百灵都低头窃笑了起来。
偏黛玉犹不明就里,仍是笑靥如花的道:“作什么不来这里,这里的茶确实不错呢,虽称不上‘天下间最好的茶’,亦是极为难得的了,不信哥哥尝尝。”说着将自己方才吃了两口的茶捧到他面前。
水溶正自生气,然见她竟极为自然的捧着自己方才吃了半盏的茶上前来要他吃,显是将他当作了自己最亲密之人,心情复又大好起来,因忙接过一饮而尽,笑道:“果然好茶,果然好茶!”亦不再觉着四下里俗气了,反而是说不出的顺眼。只是在吃毕茶歇够脚离开之时,他却伸出手臂将黛玉揽了个密密实实后,方下得了楼去。
不想下楼后,又遇见了方才那店小二。后者瞧得几人下来,忙殷勤的欲上前招呼,以期能再次瞧瞧黛玉的绝丽容颜,却在接触到水溶寒冰一般的目光后,禁不住微微瑟缩了一下,人亦随之低垂下了头去。水溶见状,方满意的拥着佳人去了。
又逛了片刻,黛玉因见前面儿有个小摊上悬满了各色柳枝儿编的小篮子、整竹子根抠的香盒儿并一些个胶泥垛的风炉儿,朴而不俗,直而不拙,分外可爱,喜欢得什么似的,忙忙便行至摊前,歪着头细细的比较挑选起来。后面水溶几个知道她是素来爱这些个精巧小玩意儿的,都是会心一笑,亦跟着上前帮她挑选起来。
正挑得起劲儿,耳边却忽然传来一阵粗鄙的喝骂声儿:“你个臭婊子,给我滚远一点,没的白让大爷沾上了你的脏病,你给我滚远一点……”,间或还夹杂着一阵阵哀哀的哭叫声儿:“吴大爷,瞧在咱们往日的情分上,您就行行好,赏奴家几两银子看病罢,再不去看病,奴家就快没命了啊,呜呜呜……”。
黛玉因闻得那声音略有几分耳熟,不由侧身循声望去,就见一个吃得肥头大耳的中年男子,正满脸嫌恶的与一个半躺在地上、披散着头发的女子拉拉扯扯,周围则早已围了一大圈儿人在指指点点着,但那些人却好似在顾忌着什么,都不约而同与中间那对正拉扯着的男女保持着大约一丈的距离。
正自纳罕之际,又见那男子口中骂骂咧咧的狠狠踹了女子一脚,直将其踹得打了几个滚儿。但女子并不就此放弃,很快又再次扑了上前,并将男子的小腿紧紧抱住,任其如何拳打脚踢,亦再不松手了。
如此强弱对比分明的场景,瞧在素来心软的黛玉眼里,几乎立时便认为那男子是十恶不赦之徒了,毕竟能这般残忍对待一个弱女子之辈,人品德行又能好得到那里去呢?因气呼呼的便欲疾步上前制止他去。
不想她还未及举步,她身后一向被紫鹃几个嘲笑作“暴碳脾气,一点就着”的百灵倒先忍不住了,大踏步冲至那男子身前,便怒斥道:“你一个身强体壮的大男人,竟当街这般谩骂毒打人家一个弱女子,你羞也不羞?识相的,就趁早放开她,好生与她赔个礼道个歉,再按数偿与一定的汤药费,本姑娘便不与你追究了,不然,可就别怪本姑娘对你不客气了!”因知道水溶就在身后不远处,自己无论如何都是吃不了亏的,故她说起狠话儿来,才这般有底气儿。
那男子想是未料到竟会有人站出来打抱不平,不由怔住了。但很快他又回过了神儿来,因破口大骂道:“******你个小丫头片子到底那只眼睛看见是我不放她了?分明是她抓着我不放,难道你竟瞎了不成?识相的,就别来管大爷的闲事儿,否则大爷让你吃不了兜着、哎哟……”后面“走”字儿未及说出,他却忽然捂着脸子惨叫了起来,直至好半晌过去方松开。彼时四周围观的人们方发现,他的门牙竟已不知于什么时候被人打掉了,这会子正淌着血水!
众人分明未瞧见有人出手打他,偏他就是受伤了,都有些儿个毛骨悚然的,然到底舍不得这一出真人上演的“好戏”,因都只是后退了几步,便仍驻足继续观看起来。
再看那中年男子无端被打当众出丑,自是暴跳如雷,因跳着脚便大骂起来:“是那个乌龟王八蛋在暗算大爷,有种的就不要藏头缩尾,站出来与大爷明刀明枪的打一场!”
话音刚落,就忽然听得一个声音冷冷说道:“你若胆敢再说半句污言秽语,这次掉的,可就不只是两颗牙齿,而极有可能是胳膊或是腿子,甚至是脑袋了!”
男子与众人都忙循声望去,就见一个浑身白衣、俊朗挺拔得有如谪仙下凡一般的男子,正站在五六丈开外,他交叉抱于胸前的左手大指与中指间,则置着一个铜钱,显然那铜钱便是方才打掉男子牙齿的“凶器”了,不用说,这名男子正是水溶无疑了。
原本以水溶的性子,是最不耐烦管这些个闲事儿的,在他看来,若这类事都要靠路人来打抱不平方能解决了,那朝廷还养那么多官与兵来作什么?然百灵却先一步冲了过去,再看一旁黛玉,亦是满脸对那挨打女子的不忍之色;且那男子一口污言秽语确实不堪入耳,他不想让黛玉好容易才开心起来,又因此而影响了心情,说不得只能随手摸出一个铜钱,弹掉了那男子两颗门牙。
知道了暗算自己之人,那男子原本跳着脚还欲再骂的,然在接触到水溶那双明明瞧着很平静,却分明让人觉着被他一瞧,后背上便禁不住凉飕飕的眸子时,戛然没有了声音,人亦似是霎时矮了几寸一般,连头都快缩进脖子里了。众人亦是眼巴巴瞧着水溶,人群里霎时静得针掉得地上都能听得见。
水溶见众人都眼巴巴瞧着自己,情知自己今儿个便是再不愿管这件闲事儿,如今亦是不得不管了,说不得暗叹了一口气儿,又回身扶了黛玉,方缓缓行至了众人跟前儿。彼时众人方后知后觉的发现水溶身后竟还有另一位天仙一般的女子,虽蒙着面纱,便那袅娜的身姿与高贵空灵的气度,却是怎么亦遮掩不住的。二人站在一块儿,简直就是对“男才女貌”、“天造地设”等美好辞藻最完美最形象的诠释,以致众人都疑心今儿个莫不是真个看见天仙下凡了?因都看得怔住了。
半晌,还是水溶冷冽的声音响起,“谁来告诉我,到究是怎么一回子事?”方让众人蓦地回过了神儿来,奈何一对上他不怒自威的眼眸,亦不知是吓的还是怕亵渎了他,都再说不出一句话儿来,只是低垂下了头去。
还是一旁黛玉忽然轻轻柔柔的说道:“他们一如咱们,都是半路上遇上此事的,那里能知道得那般清楚?何不问问那位受害的姑娘去。”因唤了百灵回来,命性子最温婉和善的紫鹃去问着她。
紫鹃领命,忙绕出来,便要前去问那女子,不想未及举步,一旁一名五十来岁的大娘却忽然出声儿劝止她道:“姑娘千万莫要靠近那贱妇,她一身的脏病,没的白让你干干净净、仙女儿一样的小姑娘去沾惹上了!”
她一出声儿,周围的男男女女忙亦都满脸嫌恶的附和道:“是呀,李大娘说的是啊,那贱妇一身的脏病,尤其中午时分,更是连苍蝇蚊虫都会招来,姑娘千万别靠近她才是。”
众人瞧着紫鹃的装束系未出阁的姑娘家,原便说得含糊,兼之紫鹃确是不懂他们的话外之意,因纳罕道:“我瞧着那姑娘身上的衣衫并不脏啊,怎么各位大娘叔伯们要说她脏呢?”
方才那李大娘见紫鹃一脸的迷惑,犹豫了片刻,终究没忍住,靠山前半步,便带着几分幸灾乐祸的口吻,向紫鹃说道起来:“告诉不得姑娘,咱们说的此‘脏’并非指的是她身上的穿着打扮脏,而是指的她的身子!姑娘有所不知,这贱妇原是镇上最大勾栏院‘丽春院’里的粉头儿,新近因染上了脏病,一身都长了梅花状的脓疮,且还会传染给其他人,腌臜得了不得,不能再接客,遂被丽春院的妈妈们撵了出来。”说完又极为不屑的道:“说来亦是她的报应,谁让她先前仗着自己生得有几分姿色,便随意勾搭这镇上的男人们的?咱们在场的,谁家的汉子没有为她失过魂儿?可见老天还是有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