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僵持之际,远远的又见几个人簇拥着一个人行了过来。及至近了,如海方瞧见来者不是别个,竟是身着一身白色华服的六皇子水溶,因忙将黛玉彻底纳于了自己的身后,方抱拳冷声儿道:“老臣从来不知道,原来亡妻的坟前竟是这样一块儿风水宝地,一日之间竟能引得两位皇子来散淡!”
水溶听说,淡淡一笑,道:“林大人言重了,本王并非为为难大人而来,实在是因为想着自打到得扬州,竟还一直未曾与大哥吃过酒说过体己话儿,因此特意来请大哥的。小弟已于扬州最好的酒楼狮子楼定了席面儿,未知大哥赏光与否?”后一句话儿,自然是对着水澈说的。
闻言水澈先是打了个哈哈,旋即笑道:“哈哈哈,六弟盛情,作大哥的又怎会拂却?这会子整好儿肚子饿了,咱们这就出发罢。”说着上前亲热的揽过水溶的肩膀,笑道:“上次在太子府上,六弟真真好酒量,竟是千杯不醉,今儿个咱哥俩儿可得喝个痛快!”
水溶反手揽住他,笑道:“还要请大哥手下留情了。”说毕,这两个由来便面和心不合的所谓“兄弟”,便勾着手臂,亲亲热热的走了,自然跟他们来的人,亦一并走了个干干净净。
余下如海黛玉父女尚未开口,一旁跟黛玉来的雪雁倒先拍手道:“亏得这一阵儿风来,把个皮儿糙脸子厚的‘菩萨’搓了去……”
“雪雁不得胡吣!”一语未了,已被黛玉低喝着打断,“你难道不知道一句话儿‘隔墙有耳’吗?果真你要出了什么事儿,便是爹爹也救不了你!”
唬得雪雁吐了吐舌头,不敢再说。倒是一旁如海道:“罢了,咱们也早些儿家去罢,再要待在这里,只怕你娘亲又别想安生了。”说完命人将纸马冥钞等物烧了,方同黛玉一块儿坐了车,径自往家赶去。
半道儿上,如海见黛玉一直神色恍惚的,因关切的问道:“可是才刚吓着玉儿你了?”一面又自责道,“都是爹爹不好,未能保护好你。”
黛玉忙笑道:“爹爹说那里话儿呢,不过是觉着有些儿累罢了。”又闭上眼睛假意养起神来。
如海见状,以为她真个累了,倒也不再多问,跟着闭目养神起来。
见父亲不再追问了,黛玉方暗自舒了一口气儿,旋即又沉浸到了自己的思绪当中,再想不到今儿个早上她在萱草地见到的那个男子,便是当今的六皇子,她原本还以为他不过是大皇子或六皇子的随从之一罢了。只是他身为皇子,身份尊贵,虽不至于呼风唤雨、无所不能,至少亦是但凡想要的,便没有得不到的,缘何他会吹出那样寂寥悲凉的箫声来呢?难道他遇上了什么伤心事儿或是为难事儿?
想至这里,黛玉忙又在心里暗骂自己,他有什么伤心事儿为难事儿,又与你什么相干?难道你忘记就是因为他们兄弟俩各自的野心,才将父亲推入如此为难境地的?难道你忘记方才就是他们在你母亲的坟前乱叫乱嚷,才会扰了母亲的安宁的?又思及二人临走时说的是要去吃酒,她不由坏心的想道,吃罢吃罢,最好是能吃得醉死了才好呢!
回至家里,如海因说有公务要处理,命黛玉先回屋歇息一会子。黛玉原也有些儿累了,遂欣然领命,扶着雪雁去了。
余下如海缓缓踱回屋里,方捂着腹部大口大口的喘气粗气儿来,一旁林立见状,忙与一名小厮扶了他去床上躺好,又忙命人快马加鞭请大夫去。
大夫很快来了,分别探了如海的左右手腕儿,又令林立褪了他的衣衫至腰下细细瞧过自己扎在他几大要穴上,这会子仅只瞧得见针头儿的银针,方神色凝重的道:“恕晚生直言,大人体内的病根儿已渗透到五脏六腑了,晚生的银针亦不大压得住病痛发作时大人所经受的痛楚了。如今病痛还只是一日发作一次,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会增至一日两次、三次、四次甚至更多,倘那一次大人承受不住而厥过去,只怕就再……再醒不过来了……”
一语未了,林立已“噗通”一声儿跪到了大夫面前:“大夫我求求你,你一定要救救我家老爷啊,我求求你啊!”
慌得大夫忙一把搀起他来,嘴里却仍说着让人绝望的话儿:“晚生已是尽了最大的努力了!”
倒是如海淡笑道:“人生自古谁无死呢?横竖早早往晚晚都是要死的,便是早几日迟几日,又有何妨?”只是说完又忍不住黯然,“我惟一放心不下的,也就只有我的玉儿了……”
黛玉辞了如海,回至忘尘阁,就有紫鹃迎上来,一面拿熏笼上熏好的家常衣衫来与她换,一面纳罕道:“早上姑娘出去了不多一会儿,就有六皇子打发人送了一把琴来,奴婢想着姑娘如何认得六皇子?便不欲收。奈何那送琴来的人说,若是姑娘不收下,他回去势必难逃一顿打骂,奴婢不忍,暂且收下了,又说与他若姑娘回来不收,再着人与他送回去。姑娘且先看看?”
“很不必,所谓‘无功不受禄’,何况我还与六皇子素不相识,又岂能贸然收人家的东西?你打发个人送回去罢。”黛玉听说,想也没想,便一口回绝道。皇室之人到底什么德行,她已自这两日如海的话儿和今儿个在贾敏坟前的所作所为,大略知道了,自然不想与他们扯上那怕丝毫儿的牵连。
紫鹃见黛玉不假辞色,只得点头应了,犹豫了一瞬,又忍不住叹道:“那可是一把有年头儿了的焦尾琴呢,果真送回去,岂不可惜了?”
闻言黛玉不由纳罕起来,想着紫鹃贴身跟了自己这么些年,虽不敢说凡百事物没有不经过见过的,却也绝非那等眼皮子浅的人,必定是那把琴果真有过人之处,因趣儿她道:“你也算是见过好东西的人了,什么时候眼皮儿浅成这样儿了?拿来我瞧瞧罢。”
紫鹃笑道:“不过是想着姑娘原本爱琴,这琴又极难得,才会生出不舍之心罢了。”一面进里屋去了。少时,果真小心翼翼捧回一把琴来。
黛玉接过一看,果然是一把上好的焦尾琴,且色彩古雅、造型别致,一看便知价钱不菲,因点头道:“你倒果真识货,不枉跟了我这么些年。只是我还是那句话儿‘无功不受禄’,你打发个人送回去罢。”说完扭身儿便欲往里间去。
却听得紫鹃又在后面儿道:“瞧奴婢糊涂得,竟忘记送琴来的人还送了一封信来,奴婢这就与姑娘取去。”
黛玉听说,只得暂且停下。很快紫鹃便取了信回来,黛玉接过拆开一看,却见信纸上并未署名,不过龙飞凤舞的写着一句话七个字“琴箫合奏几时有”?
心里霎时升起一股愠怒来,你弟兄二人都已将我爹爹逼成这样儿了,还妄想我与你琴箫合奏?因沉下脸子命紫鹃:“立时打发人把这琴连同这信,都送回去!”
紫鹃见黛玉生气了,不敢再说,忙捧了琴和信至外间,命两个小丫头子拿了,送往六皇子现下所住的流云轩去了,不提。
午饭后,黛玉正准备小憩一会儿,再去上房瞧如海回来没有,就有上房的婆子过来道:“回姑娘,老爷来家了,请姑娘过去说话儿呢。”
黛玉一听,喜道:“正想着爹爹衙门事儿多,一多半儿要晚上方能来家,倒不想这会子便回来了。”说完扬声儿唤了雪雁百灵进来服侍自己更了衣整了妆,也不要丫头跟着,便忙忙自个儿往上房去了。
一时到得上房,果见如海已侯在靠窗的塔上,正拿着一本什么书在看。黛玉见了,忙上前拿过他手里的书放到一旁的矮几上,方抬手一面与他轻轻按着太阳穴,一面嗔道:“爹爹才累了半日回来,很该先歇息歇息的,这会子还看什么书呢!”
如海闭上眼睛任女儿按了片刻,方拉下她的手,示意她挨了自己坐下,笑道:“还是我玉儿知道心疼爹爹!”
黛玉听说,俏皮一笑,到:“爹爹是玉儿在这个世上最亲近的人,玉儿不心疼爹爹,难道倒要去心疼其他人?”又问,“爹爹可在衙门里用过午饭了?不过衙门的饭食向来粗糙,爹爹必定没有吃好,倒是让玉儿命厨房做几个清淡小菜儿来,再陪爹爹用点子的好。”便要打发人去厨房传话儿。
“很不必,爹爹这会子不饿。”如海忙摆手阻止道,“倒是让人沏上一壶好茶来,咱们父女坐着,边吃茶边说话儿岂不更好?”旋即命人沏茶去了。
少时茶来,如海遂摆手命众伺候之人都退了出去,方正色向黛玉道:“按说昨日你才来家,很该待你先歇息几日,再与你说这些个俗事儿的,奈何时不待我,说不得让你先受累了。你也知道为父此番之所以接你来家,是因为染了重疾之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