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恕宽知诸人在积威之下,不敢反抗莫火离,再加上军队之中,位阶森然,此时怕也只有自己可以驳一驳他的话了。
“莫将军,如果公子不去,普通人领兵,根本无法分走燕将天的注意,又如何可以让你们押着粮食进城?没有粮,明月关必破,到时,又如何保得公子安然?公子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莫火离又恨又痛:“公子在鼓声中传讯,说是让人假扮他。若早知她自己涉险,我必不会……”
严恕宽摇头道:“公子就是料到了你必是如此心意,所以才要骗你,你又怎可让公子苦心白费?”
莫火离瞪着他:“旁人不知道,也就罢了,你明明清楚公子身分何等尊贵,为什么就看着公子这样去了。就算莫火离身死战阵,就算明月关城破,但还是可以调一支精锐,保护公子从山路遁走,为什么……”
严恕宽摇了摇头,不加分辩,只说:“公子临阵之前,有信给你。”
一旁的张成前忙把云凤弦交给他的书信呈上。
莫火离一手接过,撕开信封,展开信纸,整张纸上,却只有四个大字:“国事为重。”他愤然将手中信一合:“国事为重,公子既知国事为重,便不该这般涉险。莫火离不过是一个粗莽武夫,怎么值得公子舍身相救,若公子遇难,我必百死莫赎。明月关虽重,也贵重不过公子的身分,公子若被炎烈国的人所执,那风灵国……”
“你错了。”严恕宽淡淡道:“公子和你一样清楚整件事情会有什么后果,她出战之前,亲口答应过我,她有绝对的把握,不让炎烈国的人利用她的身分而做出有损风灵国之事,她早已写好信,给摄政王和太后,就可能出现的恶劣情况做出安排。而我……”他沉默了一下,才道:“相信她!”
严恕宽轻轻一叹:“她比我们更坚定,更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更加全面地了解整个局面。虽然我不知道她到底打算怎么做,不知道他为什么有把握可以不被炎烈国的人利用,但是,很奇怪地,我相信她……虽然我从未喜欢过她。”
莫火离凝望严恕宽,闷声道:“所以你才同意让她去领兵?”
严恕宽摇摇头:“我不是正人君子,我也不想掩饰我的想法,我阻止过她,但我自问没有尽全力。或者在我的心里觉得,如果她就此消失,或是力战而死,或是为了不被炎烈国的人利用而自尽,倒未必是一件坏事。”
“什么……”莫火离失声叫道。
严恕宽脸色不变:“她这样死,才死得其所,不必让某些人背负不义之名,也引起整个风灵国敌忾同仇之心,再没有了****的根源,再没有足以威胁国家安定的存在。最多追究起来,由你我来承担保护不周的罪责。”
“你……”莫火离双拳无意识地握紧,如果不念着同朝为官之义,也许早就不顾身分,一拳挥出去了。
严恕宽犹自神色镇定:“我的心思隐秘得,连我自己都不自知,但是公子却似乎早就看穿了,并且一口点穿了我。”
“什么?”莫火离一怔。
“但是,她却并没有怪罪我、指责我,反而只是对我笑笑说,你放心。”一直语气平板,没有起伏,不带半点情绪的严恕宽忽然轻轻叹息了一声。
莫火离深吸了一口气,看看严恕宽,忽的长叹一声:“既然公子不肯怪你,我也不再多说……”
他回头凝望城下炎烈军,眼中流露深深痛楚之色:“你觉得公子一定会自尽,以避免被炎烈军所利用吗?”
“这是我所能想出来的唯一方式,也是自古以来,许多与公子身分相同的人,为保护尊严所采取的最后方式。”严恕宽并没有察觉,自己的语气里,也有淡淡的无奈和伤痛。
莫火离无意识地伸手按在城垛上,慢慢用力,并没有察觉,自己指甲掀起,已经有鲜血溢出。其他诸将,听他们说话,只觉头昏脑胀,想不通这番对话的玄机何在,但也隐隐察觉了云凤弦的身分只怕不是一个寂寂无名的闲散宗室那么简单,不过谁也不敢在主将气头上开口询问,人人识相地保持着沉默,直到这时,莫火离无意识的自残行为,才让众人一惊而起。
李顾痛叫一声,顾不得惧怕,忙按住莫火离的手:“将军,都是我们无用,累及公子
,请将军按军法处置就是,将军切不可自伤身体。”
莫火离黯然一叹,摇了摇头:“不关你们的事。”他目光仍望向城下,眼中精光陡起:“不管如何,万一公子真有不测,我除了自尽相殉,再无他法了。”
诸将无不心寒,同声道:“万万不可。”
莫火离却听而不闻,眼睛还遥望着城下。
严恕宽见莫火离冷静下来,这才松了一口气,慢慢道:“公子身分尊贵,一旦被擒,将军你必会全力营救,这一点,公子自己就想到了,相信燕将天也想到了。不过,公子还推测了燕将天可能会有的行动,并做出了建议。”
莫火离不解地皱眉:“什么建议?”
严恕宽淡淡看向张成前,“兵法战术,军前作战,我一向不懂的。”
张成前忙上前一步,到了莫火离身侧,低声把云凤弦临行前的交待一一讲述。
莫火离脸上神色变化不定,先是吃惊,后是不信,再然后是钦佩。
张成前语音方落,莫火离徐徐闭上了眼睛,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定混乱的心绪,这才沉着地再下了一次,和刚才完全一样的命令:“开城门,全军追击……”
张成前微微一笑:“全军……是,领令。”
大军后撤之时,或许是为了安全保险,不和炎烈军做直接接触,或许是为了尽快把云凤弦押回炎烈国境内,燕将天的中军营,一直行在最前方,被俘的炎烈军,也被一起带着离去。
云凤弦和古奕霖都没有被上绑,甚至还给他们安排了两匹马。可见,燕将天还是给予了皇族应有的礼仪和优待。
当然,古奕霖的本领也让所有炎烈军将领印象深刻,为防他暴起发难,二人双骑,被十几个炎烈国大将围得严严实实。
大军在迅速地撤离,各种军报迅快地传到燕将天手中,看到己方部队的混乱和惨状,他连眉毛也没动一下,反而悠然道:“若不如此,怎能让炎烈军得意忘形,一路追击我们,远离明月关呢!”
身旁越月笑道:“莫火离急于救人,必然全军突击,这个时候,明月关内必定空虚,只需一支精锐,全力一击……”
燕将天笑道:“你既明白应该怎么做,还用我多说吗?”
越月眉间尽是飞扬的神采,向着燕将天双手抱拳:“末将必会将整个明月关,献给元帅。”说着一带马缰,大喝一声:“彪骑营下弟兄们,跟我来。”
一声令下,无数炎烈军发出轰然喝声,一支人马迅速从大队中分离出去,跟着越月,转眼远去。
云凤弦轻轻叹息一声:“怪不得,炎烈军撤得这么快,大营里的一切辎重工具都没带上,一方面可以让风灵军得意忘形,一路直追,一方面使炎烈军可以轻装上阵,便于指挥,随时布出假象,一方面也可以让绕路回去的炎烈军,利用原先营中的所有器具,全力攻城……燕将军,你想得实在太周到了,让人不能不佩服。”
燕将天有些奇异地看了云凤弦一眼:“这个时候,你只觉得佩服我吗?”
云凤弦耸耸肩:“如果将军想看我愤怒、悲伤、焦急的样子,只怕要失望了。我已经尽过力了,能做的,我全做了,以后再发生什么事,我都已无能为力,又何必再去做无用的喟叹。反正不管结局如何,我都无愧于心。”
燕将天朗声一笑:“你倒是豁达之人。”
云凤弦笑笑不语。
燕将天拍拍胯下白马,遥望远方天际高高升起的旭日,只觉胸中亦似有一轮骄阳升起,说不出的满足快活。这一战,不但捉住了风灵国的皇帝,连风灵国边关屏障明月关,也已握在掌中,哪怕他平日里修养再佳,也不觉生起深深的得意之情。
这种得意心情,一直持续到收到后方报告:“追击风灵军,忽然全军回转。”
燕将天猛然色变。虽然在他的计划里也有一路追击,得意忘形的风灵军,听说明月关被攻,而回转救援,被己方军队回头夹攻的情节,但绝不是现在。
这个时候,风灵军回头得太早了。这个时候,越月领的那一支军队,刚刚绕过风灵军,没多久。等风灵军赶到明月关时,炎烈军才刚刚准备攻城。骑兵不利攻城,他们必会下马,然后整理营寨中的攻城器械,在这一片混乱的时候,被铁骑强弓的风灵军最强骑兵冲杀践踏,再加上,明月关原有人马的夹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