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担心,你不过是关心情乱罢了。她也太任性胡闹了,却让你做娘的为她这样担惊受怕,牵肠挂肚。等过几天她回来了,定要好好罚她一番。”云昱风见古凝寒这般伤心牵念,心中一痛,自然要把火气发在云凤弦身上了。他口里虽柔声安慰,心中却暗下决定,“等把云凤弦带回来,再不管她怎么胡搅蛮缠,绝不让她再这样满世界乱跑了。”这个时候,他并没有想到,五天之后,他就接到了莫火离奏报云凤弦被炎烈军所获的请罪密折。
在古凝寒于梦中惊醒时,与风灵国相隔万里的某一个地方,一个人忽然全身一震,倏然站起,遥望远方天际。
“怎么了?”身边那一袭淡鹅黄纱衣的女子有些惊讶地问。她好像从不曾见这个人,有如此明显的情绪变化。
风紫辉没有回答她,只是无声地凝视远方,不知方才那一瞬的心悸到底是为了什么?让他更加无法理解的是,从小便学习忘情诀的他,为何却会有心惊心痛的感觉?没有心的怪物,也会心痛吗?
云凤弦从来不知道人的身体可以疼到这种地步,她现在痛得恨不得一头撞死算了,痛得怨恨人为什么要有痛觉。
几次三番,醒了又晕,晕了又醒。昏昏沉沉,整个天地都是黑暗的。
开始耳边还可以听见许多人的询问声、呼唤声,到后来,就是无力地睁开眼睛,看到的,也只是模糊的脸,以及一张张开开合合,却听不清声音的嘴。身体的每一分、每一寸,都渐渐僵硬,不听从自己的意志,耳朵彷佛失去了功能,听不到声息,眼睛渐渐模糊,眼前看到的一切,都不再清晰。
云凤弦每一次醒来,都痛不欲生,恨不得对着自己的脑袋狠狠捶一拳,让自己,可以重新躲回安全的黑暗之中,躲避可怕的痛楚。好好的血肉之躯,怎么可能痛成这样,怎么可以痛成这样?但就算是这样,云凤弦也努力在每次醒来的时候维持着自己的意识不崩溃。尽管再也看不清楚眼前的情形,却还是努力地微笑,表示自己痛得并不厉害。虽然眼睛看不到,但她清楚地感觉到,那拚命抓住自己手掌,不断颤抖的手属于谁,那点点滴滴坠在额上、脸上的湿润,是怎么来的。
就算意识模糊了,她也想尽力,让古奕霖不要太担心,不要太伤心,不要太为她忧虑。
她很好,并没有太难受,并没有太危险。
尽管云凤弦痛得真想死掉算了,但为了这个无论如何,都会伴在身旁的人,她却绝不想放弃。那样一种痛,痛得入骨入髓,即使在晕迷中,她的身体也会失去控制的颤抖,冷汗总是不断把衣衫湿透。额上常传来一抹清凉,是一双温柔的手为他擦汗,可是往往汗水刚刚拭去,又满布额头。
云凤弦在晕迷中醒来的短短时间里,努力思考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痛得意志几乎涣散,神智也难以清醒,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能正常地思考。然后,她终于想起来了。
当初她被水柔国间谍关在影湖底之时,水忘忧有和她说过,他的饭菜中被下了毒。自己一来因为就算反抗也没有用处,只会被人硬灌,二来料定水忘忧不会害自己性命,下了毒也无妨,所以只得装作不在乎地吃了下去。
没想到后来阴差阳错,摆脱水柔国的人,回到明月关,又发生苦战,到如今身陷炎烈国的军营里。
真是发生了太多的事情,让她自己几乎把当初中的毒,如今的情况,怕是那不知名的毒药却终于发作了。
云凤弦痛得死去活来,用仅有的神智在心中咒骂着那个喂她吃下毒药的水忘忧,只是在想到这件事情的同时,她的脑海又浮现出水忘忧那张慵懒到风情万种的容颜。她……她一定是走火入魔了,到现在还有心思去幻想自己与水忘忧在密室中的亲吻的情景。
水忘忧啊水忘忧,我本来还以为你对我……自样子是我自作多情了,你怎么能这么狠心地折磨我啊……我不就是亲了你一下吗?
云凤弦在心里不停的腹诽,她根本不知道这毒药的药效到底是怎么样的,是只会这样疼痛,还是将来情况可能更严重,是会一直痛下去,还是有可能会好起来,又或是,一直得不到解药,就这样死掉。
云凤弦思到此,悄悄打个寒战,即使耳朵已经失去了应有的功能,他彷佛还可以听得到古奕霖痛楚的抽噎声,即使手指不能再动一动,也可以感觉古奕霖冰凉的五指间的恐惧和绝望。
如果她死了,那他又怎么活下去?
痛到快要失去知道的云凤弦,昏而复醒,醒而又昏,痛得神智不清。
古奕霖一直没日没夜地守在云凤弦身边,不能入睡,不肯休息,一开始甚至不吃不喝,后来因为身体渐渐虚弱,为了能够一直伴着她,而不倒下来,才勉强开始吃一些东西。
而远定城其他人也十分头痛。军医们对云凤弦全身查了又查,找不到一点旧伤、一丝问题。面对古奕霖初而期待,继而失望,甚至有些愤恨的目光,一众军医,都有一种想要挖个洞钻进去的冲动。
其他将领们也经常围在云凤弦身边,为了她的身体而愁眉不展。除了责任之外,倒似乎真的开始纯粹在感情上,关心起云凤弦的生死安危了。
燕将天也好几天不能入睡,每天前来,看到云凤弦憔悴而神智全失的样子,看着古奕霖泪流满面、伤心欲绝的样子,想到自己身上沉甸甸的担子,他的眉头皱在一起,就再也松不开了。本来亲手掳获风灵国的皇帝,是何等大功劳,就算对方一口咬死不承认,但只要把人交到炎烈王手中,他的功绩,也没有任何人可以否认。
谁知道,出发返京的队伍还没来得及召集,云凤弦就已经半死不活,只剩下一口气了。他还必须每天面对古奕霖期待中又带着绝望的询问,‘燕将军,可曾找到好大夫?’一时间,燕将天觉得自己心中的愤闷委屈,简直比古奕霖还多上数倍。
边塞困苦之地,又哪里来什么好大夫。军中的医生,学的都是治刀伤箭伤、跌打损伤,对云凤弦这种莫名其妙的病症,人人束手无策。他自己已经头疼欲裂了,偏偏古奕霖还用这种自己活该欠了他几十万两银子,活该被他埋怨仇恨的表情望着自己。
这时的燕将天心头又闷又怒,不觉沉下脸来,重重哼了一声,“凤翔公子真好胆识、好魄力、好决断。”
古奕霖一怔,望着他,“将军是什么意思?”
燕将天连声冷笑,“凤翔公子一开始为了救莫火离而自陷险境,可是为了不被我们所利用,身上故意藏了毒药。如今所有的风灵军都被放回,她再无挂碍,知道我即日便会带她回京城,所以暗中服了毒。”
古奕霖全身一震,惊愕地看了躺在床上,全身仍然在轻颤的云凤弦,怒道:“你胡说……”
“怎么是胡说,她一不曾受伤,二没有生病,平白无故半死不活,若说不是中毒,谁能相信?”燕将天循着古奕霖的目光看到云凤弦那痛苦的神情,冷冷道。
“就算她是中毒,也绝不是自己服毒。”古奕霖神情愤然,冷道:“你不过以你自己的心来测度他人,她的心胸、她的所思所想,你根本就不明白。她从来就不害怕去见秦王,就算身处逆境,你们也利用不了她,更何况,她早就说过,绝对更不会抛下我不管的。」疲惫的抬手拭去脸上的泪痕,古奕霖憔悴的面容一片惨白:“她若真要服毒,也要服入唇就死的毒药,何必这样不生不死地受活罪。”
这几天,燕将天心中也一直存疑,只是想不明白,云凤弦在远定城中,如何中的毒,所以故意出语试探。
古奕霖言之有理,且不论云凤弦是否有胆色去直面炎烈王,是否不在意被炎烈军所执的事实,但以他们二人夫妻情深,的确没有弃之不顾的道理。若是自己服毒,也实在没有可能用上这种不能立刻身死,却活着干受罪的毒药。思到此,他心头微微一松,心念电转,已然叹息了一声,对古奕霖深施一礼,道:“是我过于着急,言语失措,还请皇后娘娘恕罪。”
古奕霖心中愤闷莫名,但此时仍须仰仗燕将天,毕竟他再无旁人可以依仗求助,只得强忍气恨,轻声道:“只要将军以后不要再误会她就好,可是她现在的情况这么糟,虽然一时无碍,但生死总是系于一发,还求将军,多请名医相救。”
燕将天不知是第几回听得古奕霖的请求,他苦笑一声,方道:“娘娘,这边城贫苦之地,除了军医和边境的游医,又哪里来的什么名医。边地多伤者,要说治伤,这边的大夫,的确有些偏方奇法,十分见效,可是这种诡异的毒,除了诊出可能是中毒,就再没有别的法子了。若是那急性毒药,还可以试试灌大黄催吐,但以目前情况来看,不是凤翔公子自己服毒,不可能是夫人下毒,远定城中也没有人会下毒,若说是风灵军为了不让我们利用公子而派李顾或年丰他们下毒,只怕他们也没这个胆子。算来算去,公子应该是入远定城之前就中了毒,那就是慢性毒药,时候到了才会发作,我们实在是没有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