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凤弦说到此,目光温和的看着水忘忧,一字一字说道:“珍重你自己,不要轻易为了任何事去伤损身体。我答应你,只要能救回风紫辉,我一定去水柔国。我不是什么大英雄、大豪杰,但我许下的诺言,也一定会尽力做到。”
水忘忧静静凝望她半天,过了很久,才轻轻道:“你是我见过最窝囊没用的人,但也是最古怪,最让人吃惊的人。你总会说些不可思议的话,做些不可能的决定,但最后,所有不可能的事,似乎都会在你手中,变成现实。既然这样……”他摇摇头,轻轻笑:“也许我的决定非常愚蠢,但我倒真的想看看,你以这样的身体、这样的处境,如何救回风紫辉,如何击败惊鸿,又如何与老奸巨猾的炎烈王周旋。”
他神色之间,竟也露出一丝向往之意。说话间,她已扭头向舱外走去,走过燕将天身边时,低头看着目眦欲裂,恨恨望着她的燕将天笑了一笑:“燕将军,这次我们三国,为了争夺此人,出尽计谋,用尽手段,这一场斗法,暂时就算你们炎烈国赢了吧!”他抬手一挥,一物从手中疾射向云凤弦。
古奕霖在旁边一伸手,把此物接住,触手微凉,原来是个小小的瓷瓶。
“这解药能暂时缓和你中的毒,十日服一粒,够你三个月的用量了。”水忘忧漫声说罢,便重新把人皮面具戴上,随即头也不回,信手拉开门,漫步而出,又反手把门掩上。
门外响起士兵的声音:“白大夫,你诊病完了吗?”
“是啊!我给公子开过药,用过针了,公子的病大有好转。将军正在里头陪着公子说话,下令不许闲人多听,我就回避出来了,你们切莫打扰才好。”
饱含沧桑的中年男人音色,让人几乎不敢相信,他就是水忘忧。
“是,是,多谢白大夫提醒。”
“燕将军下令我随队上京,给公子看病。我家中有一些可用药物,要一道带上京,就先下船一趟了。”
“白大夫请。”
脚步声慢慢远去。
燕将天满心怒恨,偏偏始终发不出声音,手脚更酸软无力,连敲打舱板示警都做不到。听到脚步声渐行渐远,云凤弦这才脚一软,脸色灰败地往地上跌去,幸好古奕霖一把扶住他。
云凤弦长出一口气:“总算撑过这一关了。”
古奕霖笑道:“幸亏你机警聪明,把他逼退了。”
云凤弦幽幽道:“我也只是硬撑,就算他真的身受重伤,万一一狠心,弄个什么的刺激性功夫出来,咱们的亏可就吃大了。好在水忘忧也是个精明人,聪明人很多时候都会更多地考虑自己的得失,他也知道,就算他不惜伤损身体,赢了我们,要带着活生生的人,在三千铁卫中大摇大摆出去,也实在不太可能。我先论得失之利,再动之以情,及时给他一个梯子下,这才勉强过关。”
对于她这大失英雄形象的动作、语气,古奕霖不置一词,只淡淡道:“若本来无情,又如何能动呢?”
云凤弦一怔:“什么?”
古奕霖只笑看手上的解药,“看来他本来也不想伤害你、强逼你,若非职责在身,也不必做到这个地步,所以你这种空口白话,没有任何保证的交易,他才肯答应,所以你说几句关心的话,他就把这个给你了。”
古奕霖明明笑得温柔婉然,不知为什么,云凤弦却觉得有一种八方风雨欲来的不祥之感。她干咳一声,不敢界面,急急忙忙对着燕将天喊:“燕将军,你没事吧?”
燕将天张张口,想说什么,可是嘴一张,就是鲜血喷出来。
云凤弦微一皱眉,低声对古奕霖说了一句话。
古奕霖走到燕将天身边,轻轻抬起了右掌。
燕将天在心中惨然一笑,徐徐闭上了眼。
可出乎他意料的是,等来的不是当空雷霆一击,而是自背心涌入的温和内气。内力带着他全身气机游走,体内闭塞的经脉一一被打开,胸腹间的郁闷之气渐渐消散。
耳旁传来古奕霖轻柔的声音:“有一个对水柔国武功有深刻研究的人,指导过我武功。那个人把疏导之术教给了我。将军被水忘忧击伤,若不及时把体内的气劲化去,只怕会对经脉造成很大的伤害,所以我来不及同将军细谈就动了手,若有冒犯之处,还请原谅。”淡淡的声音说完,古奕霖已垂手退了开去。
燕将天徐徐睁眸,目光有震异之色,神色复杂地看了看古奕霖。这时他已能开口说话,不觉凝望云凤弦:“为什么救我?”
云凤弦一笑:“救人还要理由吗?”
燕将天一怔。
古奕霖已一笑:“杀人害人,或者需要理由,但救人帮人,何须理由。人本来就应该互助,除非是丧尽天良的恶人,否则看到一个活生生的人,在自己面前,生命垂危,就应该相救,哪里需要什么理由。”
云凤弦笑得眉眼弯弯。
燕将天苦笑一下:“我是敌人。”
云凤弦淡淡道:“敌人,也是人。”她的语气这么平淡,但听到人耳中,却如惊雷乍响,震人心魂。
看到燕将天震愕之色,她又轻松一笑:“更何况,你也许把我当敌人,我却未必视你为敌人呢?”
燕将天垂下了头,以掩饰自己此时的脸色与目光。过了一会儿,才道:“你本可以胁制我,就此脱身的。”
云凤弦轻松地笑笑:“说得伟大一点,大丈夫堂堂正正,立身于世,岂能胁持垂危之人。说得实际一点,第一,你对炎烈王死忠到底,就算我把刀架着你的脖子,你宁死也不会让手下放我们脱身的。第二,我本来就要见炎烈王,通过他,打听一些事,达成一些目的,真要逃走了,我反而要失望了,所以……”她冲着燕将天眨眨眼:“我的选择也有大部分是为了我自己的利益,你就不必感激或抱歉了。”
她伸手指指仍在地上的吉祥、如意,“奕霖虽能帮得了将军,却救不了她们,还请将军立刻为她们延医解毒。相信水忘忧自恃身分,又为防误伤我,针上的毒应该并不重,可以解得开吧!”
她淡淡笑笑,垂下眼帘,声音细微得不可闻:“无论如何,我不希望再有任何人,因为我而死了。”
吉祥、如意身上的毒的确并不厉害,很快就请当地名医治好。
只是古奕霖恼她们隐藏机心,在身旁监视看守,再不容她们服侍,连带着也不给燕将天一个好脸色。
云凤弦虽然并不怨怒她们,倒也并不喜欢身边日夜有两个不熟悉的人,古奕霖开口赶人,她也乐得清净。
吉祥、如意羞惭自愧,燕将天也自觉理亏。虽然表面上,云凤弦是他的囚犯,但一来,云凤弦身分不同,不可轻侮。
二来,云凤弦一路上,态度合作无比,他也实在不好强人所难。
三来,云凤弦还让古奕霖救过他,他更不能转身就翻脸,只好苦笑着给吉祥、如意安排其他的职司。
舱中只让云凤弦和古奕霖共处,有时为了让云凤弦病弱的身体得以恢复,还要允许他们自由地在甲板上散步、闲逛、吸收新鲜空气,只是暗中吩咐兵士们仔细看守罢了。服下了水忘忧给的药之后,云凤弦的身体好了许多,能走能跳,能说能笑,只是脸色仍有些苍白,走路太急,略有些喘息。毕竟这些日子,毒发的痛苦折磨下,她十分虚弱的身体,不是一时半刻休养得好的。
而船队仍然日夜兼程,赶赴京师。
当燕将天一行人离开边城,奔赴京城之时,明月关的主将莫火离在将城中大事安排妥当后,也轻骑快马,赶往风灵国的京城。不同于燕将天带着大队人马,护着一个中毒晕迷的病人,根本无法加快速度,莫火离却是日夜兼程,一路更换最好的马匹,绝不做多余停留,如飞一样赶路。
当燕将天的船队还在半路上时,他已经风尘仆仆,赶到了京城,满身风尘的衣服还来不及换,茶也不及喝一口,就被召进了皇宫。有关云凤弦被人捉走的事,自然不能放在朝堂上讨论。到现在,风灵国大朝时,还有个规规矩矩的皇帝坐在那里摆样子呢!云昱风将莫火离召入偏殿时,所有的宫女、太监都已经奉命退得一干二净,只有云昱风身后挂了一道珠帘,帘后隐约有环佩之声轻响。
莫火离一入殿门,头也不敢抬就扑通一声跪倒于地:“微臣护主不力,有负王爷厚望,罪该……”
“够了。”一声清叱打断了他的话,随着珠帘之声响起,一个丽人盛妆华佩,珠围翠绕,已是穿帘而出。赫然正是当朝皇太后古凝寒。历来后宫不得干政,内殿之中,接见臣子,更非后妃所当为,所以才隐身于帘后。
但事关唯一爱子的生死安危,叫她怎么按捺得住,心情一激动,再也顾不得礼法,打断莫火离的请罪,快步掀帘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