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见她出现,莫火离更是伏首于地,不敢抬头。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把所有的经过,给我细细讲来。”古凝寒尽力镇定发令,但声音里仍是有着抑不住的颤动。
莫火离跪在地上,依然不敢抬头,只能恭声道:“是。”
云昱风轻叹一声:“起来说话吧!”
莫火离跪在地上,没敢动。他让皇帝从他的保护下被敌人抓走了,早已负有重罪,论起来,处以极刑也没有人能说不公,此时他待罪之身,又羞又惭,哪里还敢站起来。
云昱风轻声道:“起来吧!你和他相处过,你也该知道,如果他在这里,一定不愿意你这样的。”
莫火离想到当日在明月关中的云凤弦,那个身居至尊,却可以真心为每一个士兵打算的君王,那个身分高贵,却肯为了救他而身陷囹圄的公子,心中不觉一酸。
这时忽觉肩上被人轻轻一拍,他一惊抬头,却见云昱风已然站在面前,弯腰面对他,伸出手来。
莫火离全身一震,心情一阵激荡,眼中有什么温暖的东西,几乎要汹涌而出。他有负重望,失职失君,身待必死之罪,又何堪这等厚待。他急忙又低下头,唯恐眼泪夺眶而出,人前出丑,心潮却起伏不断,难以平静。
耳旁再听一声轻叹:“起来吧!”
声音里无限伤怀,黯然神伤,这一次,说话的却是古凝寒。
莫火离低着头站起来,不敢看古凝寒一眼,心中却觉无比惭愧内疚。因为他的无能,让风灵国蒙受至大的羞辱,更让一个母亲,为生死未卜的孩子而牵肠挂肚。他勉强平定一下激荡的情绪,开始用尽量平静的声音讲述起来:“自从我接到王爷的密令之后,就和严大人连手,注意圣上的行踪,那一天……”莫火离从得到消息,飞速调兵相救云凤弦,一直讲到最后从炎烈军中赎回其它士兵,以及年丰转述的,云凤弦最后说过的话。等到他将一切细细讲完,天色已然微明,殿中烛火也已微微黯淡下来。
古凝寒静静地听他说下去,脸上神色,时而忧伤,时而悲苦,时而愤怒。做为一个母亲,太后和平民女子都是一样为孩子牵动肝肠,只是有再多的悲苦,她也不会失态得高声大叫,痛哭失声。就连眼泪都在还来不及流下来时,就被她的手帕拭去,唯有拿着帕子的手,在不受控制地轻轻颤抖。她可怜的孩子……竟然被那么凶恶的炎烈国军队捉了过去,那奕霖那孩子应该会记得自己在他临走前的交待,以古家特有的内息之法,改变凤弦的脉膊吧……
云昱风也同样沉默地听着,脸上神色并不似古凝寒有明显的波动,只是眸子深处,仿似有海样波涛汹涌奔腾,悲喜莫辨,忧愤难知,只有看到古凝寒眉间苦楚时,才流露怜惜之色。有外臣在场,也不可有过于亲昵的动作,他只是默默走近,轻轻拍拍古凝寒的手背,就自有一种奇异的力量,可以让古凝寒已有些失控的情绪安定了下来,不至于臣前失礼。
等到莫火离把事情前因后果,一概讲完,才双手恭敬送上明月关中,云凤弦临出战前所写的书信。
古凝寒哪里还能再保持太后的矜持姿态,一把接过,急切间,竟不知先拆哪一封好,分辨不出哪一封才是儿子写给母亲的信。
云昱风在旁轻轻伸手,为她把信挑出来。
古凝寒接过来,却觉双手发颤,竟连信封都撕不开。
云昱风心中怜惜之意大起,轻轻替她撕开信封,抽出信纸,却一眼也不多看,递到古凝寒手中。
他自己手中尚有云凤弦的信件,却不去拆看,只凝眸望着古凝寒,目中满是关怀之意。
古凝寒双手略颤地看完整封信,终是忍不住,珠泪滑落:“这个孩子,只会在信里一再说,叫我不要担心,她自有保身之法,她只会说,炎烈王有心利用她,不会对她无礼。这世上,哪里有当娘的知道孩子置身虎穴,能够不担心,不在乎的?”
云昱风看看莫火离:“火离,你长途奔驰,也是辛苦了,也别急着回明月关,在京里待两天,有一些极有趣的人和事,我要带着你看一看。”莫火离也知摄政王要好好安慰古凝寒,自己在这里太过碍事,应了一声,弯腰往后退。他退到殿门处,忽的脚步一顿,又冲前一步,对着云昱风砰然拜倒:“王爷,无论如何,我们一定要把陛下救出来啊!”
云昱风淡淡道:“难得你这番忠心,无论为公为私,我都是要竭力救她脱困的,你可以放心。”
莫火离对着云昱风深深叩首下去,因为太用力,那玉石地上发出的声音竟异常震耳,再抬头时,额上已有隐隐的暗红。
“我风灵若引兵攻炎烈,求王爷容微臣带罪立功,为马前之卒。”
云昱风微微一笑:“兵戈之事,国之重器,不可轻动,但我风灵也绝非可欺之邦。早在当日凤弦被掳之时,我已下令,全国厉兵秣马,枕戈待旦,随时准备挥师攻炎烈。若真有这一天,我军前行先锋,除了你,还能有谁。”
莫火离忍了又忍,眼中的温热之意,终究还是没有忍住,只得再次深深行礼:“谢王爷。”
“你先安心去休息吧!”
“是。”莫火离这才起身退去。
直到殿阁大门合上,殿中再没有第三个人,云昱风才转过身,毫无顾忌地把古凝寒抱入怀中:“凝寒,难过的话,就哭出来吧!”直到这时,古凝寒才能真正放纵自己,放声痛哭。直到此时,她才可以不必顾忌身为一国太后应有的仪态,像任何一个普通的母亲那样尽情一哭。
云昱风什么话也不说,只是无声地抱着她,用坚定的双臂支持着她。
过了很久很久,古凝寒才能勉强止泪,轻轻道:“她给你的信上写了什么?”
云昱风也不多说,在古凝寒面前拆开了信。他自己绝不多看云凤弦给古凝寒的私信,但云凤弦给他的这封信,他却绝无遮挡的意思,与古凝寒同时观看。原本二人都以为,信中必是云凤弦对自身的安危,以及风灵国的动向所做的嘱托。
谁知一看之下,却大吃一惊。
信中很明确地说明了当时明月关的处境,以及云凤弦自身所做的决定,先一步为明月关全体将士求情,希望云昱风不要降罪。然后,云凤弦花了大量的篇幅,谈及与金沙国开市互贸之事,语气之中无限诚恳,希求云昱风能给金沙国百姓一线光明。
古凝寒看得轻叹:“这个孩子,真是痴人,自身陷入危局,生死尚且难料,竟还有心顾及这些事。”
云昱风目中却是异芒闪动:“她是痴人?她做的事很傻,很多时候,却可以达成无数聪明人都无法做到的结果。刚才莫火离请罪、羞惭,到最后的冲动,绝不仅仅是因为普通的忠诚,以及有负我的期望,而是真心关切她的生死安危。
相信为了救她,莫火离必会不惜性命。她在飞雪关待的时间很短,到底是用什么方法让莫火离折服的?还有,我也收到了严恕宽用六百里快马递来的奏折,其中居然也赞同她有关开市互贸的建议。
严恕宽其人向来高傲,从来只服有能之人,所谓君臣之律、父子之纲,都是不放在眼中的,他又是因为什么,而肯这样极力赞同凤弦。你再看她提的这些建议,我一向自负才高,但这些事,平时却是想也不曾想过的。我一向自认爱惜属下,亲近将士,可即使是在我最没有架子的时候,对将士的关怀,依然是带着皇室子弟居高临下的态度。
可是她却真的把自己当做军队的一分子而提出建议,为他们谋求更好的一切。不止莫火离、严恕宽关切于她,我看,整个明月关的将士都会愿意为他奋身苦战。相信如果假以时日,如果他可以接触更多的军队、更多的人,她的见解和她的想法,真的可以在军中实行,那么,她在军中的威望,将会慢慢超过她。”
古凝寒震了一震,抬头刚想说什么,云昱风已然微笑道:“凝寒,我为我们的孩子骄傲呢!”
古凝寒怔怔凝望他半晌,终于微微一笑。她脸上泪痕未拭,悲容未去,含泪带笑,竟是说不出的美丽:“凤弦的想法,确实可行吗?”
“倒也不是件件都可行,比如念堂的想法,以及为战死者立碑,万世不灭,都可极大地激励士气。不过,在太庙外立碑,却也不是我和她说了就能算的。宗法、祖制、皇族、楚家、儒士、清流,通通都会反对,倒不如立碑之外,亦兴建忠烈祠,时时祭祀,既显郑重,又易推行。
至于在卫地开市,这想法极有趣,不论成败,且试她一试。若能成功,留下一座永远挖不完的金矿,也是风灵国的大幸,就算失败,得失亦不足以动摇风灵国的根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