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卫靖临派来了大批身为天子亲卫的御林军、护卫皇城安全的禁军,以及保卫京城的炎龙骑。这几批大炎烈国最精锐,最高贵,装备也最好的军队,与原皇陵驻军合兵一处,把整个皇陵重重护卫,一排排的岗哨布下来,竟是连只蚊子也别想飞过了。
白天,将士们的明盔亮甲在太阳下反映出的光芒,简直让人睁不开眼,而到了夜晚,执戈而立的士卒数之不尽,明月下,长枪劲箭上,都闪着冷冷的寒光。
今年的春天,本来就莫名地冷,因着这些肃杀之气,又更加冷上了几分。
遮天的营帐、连天的军马,可是在这安静的夜里,不要说人,连马声都听不见。
在那夜风中飞扬的无数白慢素帐中,每个士兵都肃然而立,当值的军士打醒了十二分精神,四下看顾,不敢有半点懈怠。休息的将士,也个个是枕戈待旦,身不解甲,连战马也都不卸鞍,只是小心地给马上好嚼子,马掌上垫些软布,以免发出较大的声音,惊扰了前任帝王的灵柩。
虽然是在大炎烈国内,虽然天下太平,不虑有乱,虽然他们队伍庞大,理应无所畏惧,但天子亲喻,非同小可,他们上至将军,下至每一个士兵,都不敢有半点松懈。然而,并不是有足够的努力,就一定可以为他们的前任君王拦住即将到来的危险,至少,他们拦不住惊鸿。
无数的炎烈的军人,把整个皇陵包围得密不缝风,但是惊鸿却是比风更不可捉摸,无法追寻的存在。在这个寒冷的月夜中,她就这么无声无息,一层层穿过无数的炎烈军队岗哨,冷眼看着所有的驻军依然警惕而小心地注意着四方动静。在那无数的灵蟠素旗鲜花供案之间,她仿佛也化做了这遮天蔽地的素白一部份,悄无人知地进入了正殿。
那是一重极广大的极宽阔的殿阁,所有奢华的装饰,和桌椅摆设全部去除,只余素白的灵堂、沉默的棺木,以及棺木前长跪的身影。
足以容纳千余人的广大殿宇里,却只寥寥数人。那一身素白,长跪棺前之人,那站在他身旁,低低说着什么的少年,以及四周黑暗处,影影绰绰的几个仿佛与黑暗融为一体的影子。
四周点满了极为巨大的蜡烛,这么广大的殿宇,竟照得如白昼一般明亮,只是那些温暖的光芒,也驱不散天地间的寒气,只是那么明亮的光影,总是会不断跳跃闪动,让烛光下每一个人的身影都被拉得老长老长,不断地扭曲跳跃,形若鬼魅。
惊鸿静静地望着那个悲伤的帝王,上一次相见时,他还是个大孩子,为了保护自己喜欢的人,而伤害自己的身体那样稚弱而无助。
同风灵国人的合作,不过是要求他们带走他身边每一个人,让他们安全地离开卫景辰的势力范围,使她可以再没有任何顾忌地来一场惊世刺杀,同李杰明的协商,也只不过是需要他提供卫景辰最确切的行踪,一个可以让她有机会刺杀,而卫景辰不至于有时间逃走的好机会。除此之外,她没有料到的是卫靖临他既然是火灵之源的继承人,于是惊鸿临时定下的计划,当她忙完了改朝换代之后,却听闻了卫景辰的死讯。
惊鸿在黑暗中有些冷,有些讥嘲地笑一笑,她流着皇子王孙的血,骨子里,却只是一个孤高的,倔强的,甚至愚蠢的江湖人士。凝神望向灵堂处,看着卫靖临抬头仰望棺木,烛光映在他有些寂寞和悲伤的脸上,黯淡而无声。
卫靖临怎么会来到这里,他不是在御书房里闭关吗?
惊鸿闭上眼,让灵觉向四面蔓延开去。无限广阔的空间,无限广阔的天地,每一朵花叶飘摇,每一颗露珠滚动,每一丝微风撇,每一只虫蚁爬行,全都逃不过她的感知。
没有更多的人了。殿外有百名侍卫禁军小心护卫,以大殿为中心,直至皇陵最外层是五千名最精锐的秦军,随时准备用生命保卫他们的君王。在殿内,共有十名最顶尖的大内高手,隐身暗处护卫帝王,除此之外,再无旁人了。惊鸿静静地看着躺在灵柩之上的卫景辰那苍白的脸,再看了看卫靖临,之后,她沉心,定气,凝神,此时此刻她的眼中心中,便没有了天,没有了地,没有了重重殿宇,没有了浩浩连营,没有了无数炎烈国的军人,没有了数大高手,甚至没有了卫靖临。
苍茫环宇,浩浩浮尘,一片虚空中,只有一个素白的身影,明定而清晰。
然后,龙吟声起,剑已出鞘。
这一剑挥出,凝聚了她所有的精气神,凝聚了她一生的追求,一世的苦楚,所有的鲜血,所有的死亡,所有的奋斗,所有的渴望,在这一刻,都化作一道飞撩的剑光。剑乍起,而满殿明烛,同时一黯。
然而,殿里殿外,所有人都看到了,这世上最辉煌的光华。皇陵里,无数士兵抬眼处,纷纷发出惊愕的大叫,在正殿之内,每一个窗户,每一重门户,每一块瓦片的缝隙,每一根木头的连接处,全迸射出惊人的光华来,恍若是千个太阳,在那区区一座宫殿内,同时升起。
长剑轻易地刺穿了卫景辰的胸膛。这是理所当然的,当惊鸿全力出手之时,天下间根本没有任何人可以阻拦得了她一时一刻。这又是出人意料的,那个已经死去的炎烈国皇帝,那个高深莫测的炎烈国君,就这么哼也不哼一声,被一剑毙命。
一剑得手,连惊鸿自己都稍稍一怔。没有想到这样的成功来得如此容易,容易得她竟来不及感觉到痛快和开怀,这种错愕感让他在一愣之间,原本无对无匹,莫可能御的气势为之一消。而这一刻,短得几乎不能计算。
在灿然光芒亮起的那一刻,站在卫景辰身前的卫靖临就惊叫一声,挺身想拦在他面前,散在四周的所有高手,一半扑向卫景辰,要为他组成一道攻不破的人墙,一半扑向这道无比眩目的剑光,要把这剑芒生生折断。
然而,彷佛在剑光亮起之时,卫景辰就已被一剑穿胸,仿佛在那大殿一角闪起惊世之芒时,那光芒就已经到了大殿正中的卫景辰胸口,这其中,竟似根本没有任何时间差异一般。
卫景辰身死,剑芒消散,现出惊鸿略带错愕的面容。而这时,一直站在卫景辰旁边的卫靖临的惊叫声才刚刚扬起,散布在四周的十名顶尖高手也才刚刚做势欲扑。是那雪亮的剑芒刺痛了人眼,还是那鲜红的热血刺痛了人心,卫靖临发出一声惨烈的大喊声:“你……”他一边喊,一边两眼发红,几乎是有些疯狂地扑了过来。
而这时,四周一众高手也无不发出愤怒的大吼,或举掌遥劈,或挥舞双手,把全身上下,最具杀伤力的暗器一起射了过来。
惊鸿根本没把这些所谓的绝顶高手放在眼里,她一剑纵横,只要立心要走,就没有人能拦得住他。她的错愕只是一瞬,便立时抽剑,意欲一鼓作气,回身杀出一条血路来。然而这时,卫靖临也已经扑了过来。
惊鸿根本没有心思同不知什么心思的卫靖临纠缠,她只要转身扬剑,世间无人可阻她一步,她只要展开身法,就算是近在咫尺的卫靖临也不能碰到她的半片衣襟。然而这个时候,那些红了眼的所谓高手们,无不是全力出手,强大的掌风气劲遥遥击来,竟是足以生裂虎豹,那纵横满天的暗器本已纷飞莫测,再被这无数气劲一激,更是纷飞激荡。这些高手们似乎都红了眼,一心要把这个杀死先帝的人留下。
惊鸿有一剑护体,这些掌风气劲、大小暗器,根本破不开她的剑网。她一扬眉,右手看也不看,一剑挥出,左手一把抓住卫靖临的手腕,把她拖到身後,护在了身旁。
一剑击出,便是月照天地,万里乌云皆尽。那些呼啸如狂的劲风巨力,那些强大险恶的暗器,都将不能伤她分毫。
她拒敌只用了五分心思,倒另有五分心思在卫靖临身上。
卫靖临明显是被惊鸿刺入卫景辰的画面激到了,他竟是全不领情,拚力挣扎。但他又被惊鸿死死抓住脉门,全身软弱无力,连站都站不住,而完全靠在惊鸿背上,这样的挣扎当然是没有丝毫效果的。
挣动中,有什么东西从他身上跌落下来,因为他手脚无力,半靠在惊鸿的身上,所以有一半落到地上,一半落在惊鸿的袖里、襟旁、腰带上。
惊鸿百忙中用眼角瞄了一下,一个个圆滚滚、金闪闪的珠子,正是卫靖临平时常用来嬉玩的金弹珠。原本惊鸿也没在意这些东西,卫靖临本是名反攻撒炎烈国的绒裤子弟,身上有这种东西完全不奇怪。然而,身为当世第一高手,武功已达天人之境的她三心灵深处却忽然涌起一种不安,仿佛什么至惨烈,至不幸的事即将发生,那一刻心中空空落落,茫然无著。无关智慧,无关历练,无关一切人类已知的才华、能力与判断,仅仅只是天下第一的武者,在达到至境时,那超越了天地万物的心灵感知,仅仅只是人类茫不可测,却又时时出现,而往往在不幸时最为灵验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