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女两个便招呼着大家入了席,又向侍立在门外的周嬷嬷点了点头。周嬷嬷便命丫头们用白绢领巾将口鼻遮住,准备上菜了。
冷不防却有一个小丫头子小跑着进来道:“回太太,太子妃驾到!”
众人一听,都怔住了,偌大的暖玉阁霎时变得清风雅静。
贾敏亦怔住了,不明白太子妃缘何会突然大驾光临,还是黛玉轻推了她一下,她方回过神来,因简单整理了一下衣妆,忙忙迎了出去。
彼时厅内众人俱已回过了神来,言谈神色间便有了几分遮也遮不住的艳羡或妒忌。
不多一会儿,就见贾敏等人簇拥着一身大红正装,其上绣着五彩飞凤,带了点翠赤金凤钗的太子妃进来了。
厅里众人忙都就地拜下,口称:“见过太子妃娘娘!”
太子妃一如黛玉初次见她时那般随和亲切,笑吟吟的抬手令众人都起来,又扭头与贾敏道:“本宫只是来凑凑热闹的,不会给林夫人添什么麻烦罢?”
贾敏自然是连连摇头,笑道:“太子妃能驾临寒舍,是臣妾一家上下的福气,又岂会有麻烦之说?还请太子妃上座。”
太子妃便坐到了当中的上席去。早有黛玉使眼色吩咐周嬷嬷沏了上好的龙井来,贾敏接过,亲自奉与太子妃。
太子妃接过浅啜了一口,忽然笑道:“早听说林家的大小姐才貌双全,堪称‘京城第一美人’,林夫人还不与本宫介绍介绍?”话虽是与贾敏说的,目光却是看向的她身后的黛玉。
黛玉见状,只得上前福了一福,道:“臣女见过太子妃娘娘!”心里却止不住纳罕,其他人家来捧场也就罢了,那是因为他们想巴结如海这个康熙帝目前的“新宠”,可是太子府却是什么都不缺,太子妃今儿个忽然前来,又是唱的那一出呢?
就见太子妃拉了黛玉的手,细细打量了一番,方啧啧赞道:“果真不愧为京城第一美人之称,确是生得神仙一般的品貌!”说着自腕间褪下一串碧玺手串,戴到黛玉手上,“今儿个出门急,没有准备礼物,林小姐不要笑话儿简薄才是。”
别说那手串温润莹透,一望便知价值不菲,便是真个是次品,黛玉亦不敢说什么呀,因只能笑着谢了恩,退回了贾敏身后去。
见黛玉应对得体,贾敏暗自松了一口气,正待命下人上菜,太子妃却忽然又道:“未知林小姐可曾许了人家?”
黛玉心里一“咯噔”,对太子妃今儿个的来意忽然猜到了七八分,不由大为紧张,因忙假作害羞状低垂下了头去,趁机悄悄儿拿眼看贾敏。
她都已大略猜到了太子妃的来意,贾敏又岂能猜不到?忙回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方笑盈盈的向太子妃道:“因小女幼年时多病,外子曾延请了一位高僧与她看命格,说是她命里不该早出门子,至少亦须等到及笄后方能许人,因此外子与臣妾不免娇养了她些儿。”
太子妃也非愚人,闻言已大概猜到贾敏的意思,遂亦不再多说,而是话锋一转,道:“本宫方才临来时,太子爷跟前儿伺候的元姑娘曾托本宫代她向林夫人问好,说明儿得了空,她还要亲自来给林夫人请安呢!”
众所周知,跟前儿说白了就是侍妾的娘家人,压根儿连亲戚也算不上,太子妃却这样说,显然是在用抬举元春来向林府示好,拉拢的意图显露无疑。有那知道贾敏娘家侄女儿系太子侍妾的人,便忍不住暗自艳羡起来。贾母与王夫人等人更是满脸的喜色,频频向贾敏使眼色,暗示她趁机多与元春说几句好话儿。
贾敏心中虽知道在外人眼里,林府和贾府,那就是不可分割的一个整体,自己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矢口否认与元春的姑侄关系,别说贾母等人会对她心怀不满,其他外人只怕亦会有话说。但她更知道,当今皇上最忌讳的便是拉帮结派,——他近来对索额图明珠两派的极力打压便是明证,如海又正身处风头上,若是林家在这个当口上有靠向太子的企图,只怕皇上心中必不高兴!
因自一旁王嬷嬷手里接过一本烫金戏贴,躬身呈与太子妃,笑道:“请太子妃娘娘点戏!”又补充,“今儿个请的是连奎班来唱堂会,他们有几处拿手戏,便是宫里太后娘娘也颇为称道,想来娘娘当会喜欢的。”
“既是皇祖母都称道有加的,今儿个本宫少不得要看看了。”太子妃见她岔开话题,并无丝毫的不悦,而是神色如常的接过戏贴,认真的看了起来。
见此状,贾敏方暗自舒了一口气。不经意抬眼,却见不远处贾母和王夫人看向她的眼神都有十分不满,尤其后者,更是带着几分毫不掩饰的愤怒和怨怼,显是在指责她方才没有顺水推舟的为元春说几句好话儿。
贾敏暗自冷笑一声,她们只想着元春乃至整个贾府的“前途”,就忘记他们林府也还有那么一大家子人了吗,真是有够自私自利的!
掌灯时分,待送走最后一批客人后,贾敏终于彻底舒了一口长气,软软靠到身侧周嬷嬷身上,叹道:“可真真是要累死人了!”
一旁黛玉亦是满脸的疲色,问贾敏,“今日都已请过了,正月时咱们家就不必照例请人吃年酒了罢?”
贾敏直起身子,无奈的摇头道:“今儿个宴客的名目可是你爹爹为了‘答谢亲朋好友们在他不在家期间对咱们娘儿三个的照顾’,与年酒又不一样,只怕正月里还得请。”
又问周嬷嬷,“今儿个那四个丫头可有打重?可请大夫来瞧过了?汤药费和抚慰金可都送到她们家人手上了?”
周嬷嬷忙正色道:“打的时候我便特意嘱咐过的,因此只是瞧起来打得重,其实并不算严重,至多将养一月,便当可痊愈。我还使人每家送了三十两银子和上好的金创药去,太太只管放心。”
贾敏方满意的点了点头,与黛玉一块儿被簇拥着回至花厅,就见如海、胤禛与邬思道俱已坐在那里吃茶,老少三个男人的脸都是酡红酡红的,空气里亦弥漫着淡淡的酒香,显然三人都吃了不少酒。
一瞧得她们进来,如海便先起身道:“听说今儿个连太子妃也来了?”
贾敏见问,并不答言,转而吩咐黛玉,“玉儿,你且同了若素一块儿去厨房,命人作酽酽的醒酒汤来。”
黛玉便知贾敏是有意支开她,想要单独与如海他们说白日里太子妃的来意了。她虽很想留下来,但一来贾敏眼神严厉,且唤了自己的贴身大丫头若素与她一道去;二来这个时代女子家谈及自己婚事时的矜持和害羞也不允许她留下,没奈何,她只得同了那若素离开花厅。
直至瞧着她的背影彻底消失在了自己的视线当中,贾敏方正色开口与如海道:“太子妃确是来过了。”将白日里太子妃来后都说了些什么话,一一学与了他听,末了忧心忡忡的道,“我想着老爷你如今正值风头上,一举一动只怕都有人关注着,若真让人传出什么不好的话去,只怕会给咱们家带来不小的麻烦,所以只敢委婉的拒绝或是拿话儿来岔开,不敢接她的茬儿。怕就怕太子既动了这个心思,轻易不会打消,到时候咱们又该怎么样呢?”
对早前宝玉曾私自进内堂之事她却有意略过了未说,只因胤禛还在场,她不想让他心里不痛快。
话音刚落,不待如海答言,胤禛已“嚯”地站起身来,铁青着俊脸咬牙道:“那我这就进宫求皇阿玛赐婚去!”到时候看他那没脸没皮的二哥还有什么理由来求娶黛玉和拉拢如海去!
慌得如海忙一把拉住,道:“现下咱们家还是汉人,四阿哥此举,是想置咱们一家上下百十口子无葬身之地吗?”
说得胤禛颓然的坐回了椅子上,半晌方低低道:“姨父恕罪,我也是一时急怒攻心了,所以才会这般欠思量的……”一旦涉及到黛玉,他总是不能做到平时的冷静和持重。
如海面色如水,波澜不惊,道:“你只放心,你姨娘今儿个既已对太子妃说过玉儿‘命里不该早出门子,至少亦得等到及笄之后方能许人’,明儿若毓庆宫再有人上门,这可不就是现成的借口了?横竖如今玉儿还小,他们总不能硬行逼娶罢?再者,太子如今求娶玉儿是假,欲拉拢我才是真,他既想拉拢我,就不会真撕破脸子与我交恶。所以,我们还有的是时间来成事!”
邬思道亦道:“皇上让老爷除夕之夜进宫领宴,大年初三过后,皇上便会开印,想来早则除夕之夜,迟则开印之后,皇上便会论功封赏老爷了,到那时,事情就该有定论了,所以四爷请稍安勿躁,这几日倒是多往李公公处走走是正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