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同为汉人,但贾家与林家又不同,林家系汉八旗在旗人家,贾家却系满八旗包衣奴才,若是存了不想进宫作宫女的念头,是完全可以花银子设法将名字勾了去不进宫参选的,——一如当初贾母初次提及黛玉与宝玉婚事时劝说贾敏的那番话一般,内务府和户部对此举亦是历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所以,元春会陷入今日这般尴尬的局面,纯粹是贾母和王夫人害了她!
见贾敏态度坚决,黛玉悬在心里的一块大石方算是落了地,别说现下如海的处境容不得他们靠拢太子,亦即靠拢太子背后的索额图一党,以免引起康熙的猜忌;便是康熙不会因此而猜忌疏远如海,太子也没几年好蹦达了,他们何苦因此而让康熙这个终极大BOSS心里不痛快呢?
母女两个正说着,周嬷嬷满脸纳罕的进来了,“回太太,二舅太太今儿个使周瑞家的送来的东西,竟比前儿个老太太使人送来的年礼还要丰富,我吃不准她到究是何用意,有意套了周瑞家的半日话,无奈她却是口风极紧,什么也不肯说,只说二舅太太请太太和二位姑娘明儿得了空,就多回去逛逛,她还给二位姑娘留了好东西呢!”一面说,一面递上礼单。
贾敏接过大略扫了一眼,果然比前儿个贾母使人送来的年礼还要丰富,不由紧蹙起了眉头:“她这又是玩的那一出?”
黛玉亦是心有戚戚焉,生恐王夫人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因说道:“要不使人给她退回去?”
“礼单都已经收了,岂有再退回去的道理?”贾敏摇头,“只有给她还一份更重的礼,明儿她果真有求于咱们时,才好理直气壮的回绝她,不然,就是‘拿人手短’了!”
黛玉撇嘴,“如此一算,咱们岂不是要吃亏了?”明明是王夫人有求于她们,结果她们为了能理直气壮不帮她的忙,反要倒蚀一笔财,真是亏大发了!
说得贾敏倒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起来,点着黛玉的额头说道,“你呀,真真是个小财迷!”
笑过之后,贾敏因正色道:“这几日忙于年事,也无暇给她准备回礼,且待过完年再准备,赶在正月初二去拜年时送给她罢,省得时日一久,有口也说不清了。”命周嬷嬷先去准备,罢了将礼单拿来给她看。
周嬷嬷忙躬身应了。
适逢有厨房的掌事媳妇拿了二十九日祭祖和正月里请人吃年酒的菜单子来,又有人来回庄子上送了活鹿活鸡等来,还有人送了为年下打赏而铸的金银锞子来,一时贾敏与黛玉娘儿是忙到了十分去。
傍晚,胤禛兴冲冲的从宫里出来,先去外书房见过了如海,旋即笑道:“姨父料想得不错,皇阿玛对姨父还特意备了礼物送与李公公很是喜悦,当场便命人用姨父送的茶叶沏了茶来赐与大家吃,还命李公公要好生答谢姨父的这一番情意。李公公自觉面上有了光辉,下来便主动找到我,悄悄儿与我说,皇阿玛已定了要将姨父抬籍正黄旗,并赐封镇南侯了,早则年三十之夜,迟则初三开印之日,便会有圣旨下来了。”
一席话说得如海喜出望外,因忙赶着问道:“果真是正黄旗?”
胤禛含笑点头:“李公公说圣旨都已经草拟好了,只等盖玉玺和皇阿玛的印章了,自是千真万确!”
“真是太好了!”彼时邬思道亦在,闻言不由拊掌道:“正黄旗可是上三旗,老爷又被封了镇南侯,这下四爷与大姑娘的婚事是板上钉钉了!”
如海听说,捋须微笑。封不封镇南侯他倒不在意,他所最在意的,还是能不能抬了自家的籍,让胤禛与黛玉的未来能少一道最大的障碍,如今看来,他在云南的九死一生,千值万值啊!
邬思道因说道:“这会子太太与大姑娘还不知道这个好消息呢,老爷与四爷不如这就进去,将好消息告知与她们,让她们也高兴高兴。”
“姨娘与玉儿知道了,必定很高兴。”胤禛听说,迫不及待便要往内院去。
如海忙拉住,征询邬思道的意见:“这会子已是晚饭时分,思道也一块儿进去喝两钟?”
邬思道摆手笑道:“我约了账房的古先生下棋,就不进去叨扰了,老爷与四爷只管进去,不必理会我了。”
如海先还以为他是客气,后见他确实不似作假,命人去厨房准备席面送过来邬思道用后,方携了胤禛往内院去。
上房内,贾敏与黛玉闻得胤禛带回来的好消息后,果然喜之不禁,贾敏更是喜得一叠声命人换大杯子来,说今儿个要与大家一醉方休。黛玉心下虽害羞,因大家都未明说林家抬了籍,下一步胤禛便要求康熙指婚了,只装作不知情,迎着胤禛不时看过来的灼灼目光,镇定自若的陪着大家吃喝说笑至大半夜方散。
谁曾想第二日一早,王夫人又使了周瑞家的送东西来,虽不若昨日送的那般品种齐全,却也看得出是煞费了一番苦心的。第三日亦然。
如此一来,贾敏心里自是越发狐疑了,完全吃不准王夫人到底要出什么幺蛾子,因忙放下正为是夜祭祖而忙活儿的一应事宜,欲用最快速度准备好了回礼,与王夫人送回来。
黛玉却在一旁笑道:“依我说,她既银子多得花不完,日日使人送礼来,却不明说到底所求何事,咱们索性与她来个装糊涂,她送多少来,咱们便收多少,待多得堆不下了,便使人送到咱们的铺子里折价卖了,都入到薛二公子的账上去,横竖她与那位薛太太是一奶同胞的姊妹,而薛太太又向来待薛二公子兄妹刻薄成性,‘妹债姐偿’,也算是天经地义啊!”
说得贾敏禁不住笑了起来,“从来只听得人说过‘父债子偿’,还没听人说过‘妹债姐偿’的,这又是你的杜撰不成?”
黛玉微红了脸,道:“管它是不是杜撰,横竖意思到了就行了。”又问,“娘亲觉得我这个主意好不好?”
贾敏沉吟了片刻,“好倒是好,只是万一明儿她求的是什么让咱们为难的事呢?不管怎样,收她东西的总是咱们,拿人手短啊!”
黛玉思忖了片刻,方促狭一笑,道:“这有何难的,不管她求什么,娘亲只推说能力有限,办不了就是了,难道她还敢强逼不成?至于她频频送东西来,正是体现了她这个作长嫂的爱护娘亲这个姑太太呀,她若想拿这些东西说事儿,可见她的爱护都是假的!”对付王夫人这种人,就要脸皮比她更厚,横竖她的钱容易也不能花到薛蝌跟前儿,就让她大大的吃个哑巴亏罢!
以贾敏的聪明,自然很快明白过来了黛玉话里的意思,对王夫人日后果真上门时的说辞亦大致有了计较,心下遂很快释然了,因又为晚上祭祖之事顾自忙活儿去了。
冬天黑得早,才酉时初刻,天已是灰蒙蒙的了。早有宝良等人指挥着小子们将屋檐和廊下的灯笼和八角琉璃灯都点着了,映着皑皑的白雪一片彤红,再衬上空中不时传来的爆竹的“噼里啪啦”声,过年的气氛扑面而来。
戌时二刻,穿戴一新的如海领了同样穿戴一新的贾敏母女三个,被一众下人簇拥着到得了林府自进京后才新建的祠堂外。祠堂有五间,青石甬路,两遍植着苍翠的松柏,正门的中间则立着个三尺见方的青石大鼎。
依旧例,女子是不得入祠堂正厅的,但如海不拘小节惯了的,且素来拿黛玉墨玉当男儿一般教养,因此并不拘泥,而是领着母女三个都进了祠堂,先自己净了手献爵,焚帛,奠酒,然后由贾敏在列祖遗像前供奉了祭品,又领着妻女都跪下行毕了三跪九叩大礼。
期间,众执事并丫头婆子们都悄无声息的立在祠堂仪门外候着。
出了祠堂,大家簇拥着回至正厅。
早有周嬷嬷先一步回来,指挥着下人们在厅堂正中摆了两张铺着大红彩绣坐垫的太师椅,请如海和贾敏坐了,又在前面的地上铺了两个蒲团。黛玉与墨玉便先上前给如海和贾敏行了礼。
接着是周管家领着所有男仆进来行了礼,然后再是周嬷嬷领着所有女仆进来行了礼。
如海与贾敏受了大家的礼,满面含笑的说了一声:“赏!”厅里便响起了银锞子和清钱哗啦啦的响声,夹杂着大家伙儿的谢赏声,使得厅里的气氛立时热闹到了极致。
邬思道身份特殊,所以只坐在偏厅,待这边忙过了,方过来与如海一家四口一道儿,提前吃了年夜饭。
次日起来,林府上下便又为是夜府里四位主子进宫领宴之事而忙活儿起来。
到了申时初刻,如海已换好簇新的官服,贾敏亦按品大妆妥了,只等黛玉和墨玉收拾好了过来上房,一家四口好坐车进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