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时二刻,姐儿俩先后过来了。如海因见贾敏雍容优雅,黛玉娇美空灵,墨玉俏皮可爱,心下十分满足,顾不得有下人还在,伸手握了贾敏的手,又招呼黛玉照顾好墨玉后,方抬脚往二门外行去。
黛玉在后面见状,暗自好笑,亦携了墨玉的手,跟着往外行去。
因近年来随着年岁渐长,黛玉一年亦有了几次出门的机会,对街道两旁的景色早已没了热情,是以一上马车,她便懒懒坐了,连掀一下车帘的兴致都没有。倒是墨玉对凡事都感到新鲜,不时掀开车帘往外瞧,每每惹得贾敏嗔她‘仔细人看见了笑话’。
紫禁城还是一如既往的巍峨肃穆,但贾敏却深知其光鲜照人的外表下,不定隐藏了多少凶险,所以待一下了马车,她便一直盯着墨玉,谨防她出了什么错儿授人话柄。
今年的除夕国宴如往年一样,男眷们是在乾清宫正殿领宴,女眷们则是在慈宁宫正殿领宴。
母女三人抵达慈宁宫正殿时,殿内早已熙熙攘攘都是人,锦绣花丛的,好不热闹。
瞧得贾敏母女进来,有那与林府交好的诰命夫人们便迎了上来,那些个平日里没有机会与贾敏结交的,亦趁机挤了上来套近乎,贾敏忙着还礼,又忙着引荐黛玉墨玉姐儿俩,一时倒忙到了十分去。
好容易消停下来,尚未及落座,又听得宫人高唱:“太子妃驾到——”贾敏只得暗叹一口气,领着黛玉墨玉,跟着大伙一块儿就地拜下。
太子妃却并不行至右首第一位她的专属位子落座,而是款款行至贾敏跟前儿,弯身亲自搀了她起来,一面笑道:“咱们都是自己,林夫人不必客气。”又含笑看向后面的黛玉,“几日不见,令爱越发出挑得好了。”
贾敏心里一“咯噔”,太子妃当众待她母女这般与众不同,落在不知情的人眼里,还以为他们林府跟太子府有多亲近呢!因忙客气一笑,道:“太子妃谬赞了,她年小,没的白折了福。”又有意稍稍抬高声音,笑道,“常听人说太子妃娘娘最是平易近人不拿大的,臣妾虽连上此次也才有缘得见娘娘两面,却亦深感此话果真不假。”含蓄的告诉在场的每一个人,她跟太子妃是真的不熟,先前也不过只见过一次面而已。
果见有几个人眼里的艳羡随之消散了几分。
太子妃何等精明之人,如何听不出贾敏话里话外不想与太子府扯上关系的意思?便禁不住暗自冷笑起来,若非是舅父一再嘱咐太子爷要尽快拉拢林如海,省得他被明珠一派拉拢了,让大阿哥一派占到上风,她认得她林贾氏是谁哦,又岂会这般纡尊降贵的来结交她?
但面上却丝毫儿未表露出来,反而笑得越发和善了,“本宫虽与林夫人才只见过两次,却是一见如故,打心眼儿里觉得亲近得紧呢!”
顿了一顿,又笑道:“差点忘记告诉林夫人了,本宫因见令侄女伺候太子爷伺候得好,正打算提了她的位份,让她作个格格呢。待明儿她真作了格格后,本宫再带了她来给林夫人道谢。”言下之意,她之所以提了元春的位分,皆是看的贾敏的面子。
众人看向贾敏的眼神便又多了几分恍然和艳羡。
贾敏却是暗自叫苦不迭,自家根本没想过要靠向太子和大阿哥两派中的任何一派,只想保持中立便好,太子妃的态度却时时这般暧昧,非要坐实了林家靠拢太子府之实,实在是有些过了!因淡淡一笑,道:“臣妾当年离家时,格格还未出生,因此臣妾与格格至今素未谋面,臣妾实在不明白自己有什么地方好值得格格称谢的,娘娘言重了。”
见贾敏竟是无论如何不接自己的茬儿,太子妃一张脸子终于沉了下来,她勾了勾艳丽的红唇,正待再说,冷不防就闻得宫人高声唱:“大福晋到,三福晋到——”
太子妃自持身份,只得行至自己的专属位子落了座。
就见两名穿着花色大同小异旗装,一者艳丽,一者温婉的女子被簇拥着进来了,众人忙都跪下行礼请安。
二人先上前见过了太子妃,各自落了座,方抬手命众人都起来了。旋即妯娌三人便亲亲热热的寒暄起家常来。
下面贾敏与黛玉见状,方悄悄松了一口气,迎上众人含义不明的目光,神色自若的落了座。
少时,又有兆佳夫人带了云梦云绯,那拉夫人带了那拉。步月先后到达,贾敏小声与她们寒暄过了,请了她们挨着自己坐下。黛玉遂趁机小声与那拉。步月说起悄悄话儿来,“……前儿使人送去的茶叶姐姐可收到了,觉着怎么样?”
那拉。步月怔了一下,方勉强笑道:“收到了,吃着很好,有劳妹妹费心了。”
黛玉见她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因问道:“我瞧着姐姐的气色有些不好,可是有什么烦心事不成?”
“其实也没什么,”那拉。步月犹豫了一下,方低低道,“就是……他已经一个多月没找过我了,期间也未使人给我送过信儿……”
黛玉闻言,不禁失笑,“我当姐姐是在为什么烦心呢,原来是这个。先前因着年底,公务繁多,四哥也是好长时间未来找我呢,姐姐不要着急。”又打趣儿她,“姐姐果真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啊!”
那拉。步月羞红了脸,忍了又忍,到底没忍住说道:“你不知道,先前那怕是我们之间最艰难之时,也从未有过如此情形,所以我心里才会这般不安……”说着已是红了眼圈儿。
黛玉正想安慰她‘即便是再相爱的恋人,也不能时时保持热恋时的热情’,忽然就闻得宫人高唱:“宜妃娘娘驾到——”,她只得暂时顿住,跟随众人一起起身拜下,口称:“见过宜妃娘娘!”
距离上次黛玉见到宜妃,至今已是整整四年过去,然上天好似特别优待她一般,四年的光阴竟亦未能在她的脸上留下什么痕迹,她还是一如四年前那般美艳动人,由不得黛玉不感叹,怪道她能屹立于后宫数十年而不倒呢!
黛玉的目光很快被宜妃身后一个穿着绯色旗装的女孩子吸引住了。
但见那女孩子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身材高挑,曲线玲珑,肤若初雪,眉如春山,乌黑的青丝梳了把子头,戴了华丽的旗头,鬓间则并排斜插了两朵赤金镶青金石珠花,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儿。——不是别个,正是四年前曾与黛玉有过一场小过节的郭络罗。柳遥!
撇开其他因素不谈,客观来说,郭络罗。柳遥确实生得举世无双,难怪后世在评价这位“大清第一妒妇”时,也有不少人坚持胤祀是真心爱她所以才会不纳妾的,毕竟有了这样一位既美艳又高贵的嫡福晋,其他女人又岂能轻易入得了胤祀的眼?黛玉不由由衷赞叹起她来。
郭络罗。柳遥想是感受到了黛玉的目光,竟冷不防朝着黛玉的方向绽开了一个大大的、挑衅意味十足的笑容,且在对上了黛玉的目光后,仍是未移开自己的目光。
黛玉想着是自己失礼在先,遂给了她一个善意的微笑,便撇过了头去。
郭络罗。柳遥见状,方冲着那拉。步月诡异一笑后,移开了自己的目光。
一时德妃,惠妃,荣妃并其他妃嫔们亦来了,众人又是一阵行礼请安,方在最后迎来了太后。
此番太后仍是打的温情随和牌,因此只片刻过后,殿内的气氛便热闹起来。
太后想是年纪大了,只端坐了不多一会儿,便笑说身子乏了,随意歪在了宽大的凤榻上,命大家不必拘礼,只管乐自己的。
话虽如此,但众人谁敢随意,倒比先还拘谨了几分。还是太后笑呵呵的命了宜妃德妃离座,待她向大家伙儿一一敬酒,渐渐方让大殿内的气氛复又变得热闹起来。
宜妃德妃兵分两路,穿花蝴蝶一般,前者在左后者在右,一桌一桌依次敬过去,被敬到的命妇们便都诚惶诚恐,受宠若惊的站起来,赔笑谢恩,并饮尽杯中的酒。
眼见德妃挂着一脸招牌式的温婉笑容,就要敬到自家这一桌了,黛玉心里只觉不小心吃了苍蝇一般难受,直恨不能立时找个借口避出去。但她也知道,这种时候自己若是真于众目睽睽之下避了出去,只怕落在有心人眼里,就该又有话说了!
再看贾敏的脸色也未好到那里去,黛玉便知她必定亦是想起了先前德妃的所作所为,正暗自气闷,因忙轻扯了一下她的衣摆,并微微向她摇了摇头。
贾敏说到底也是一个有智慧知进退的成人,又岂会真个失态的?不过是一时激愤才会变了颜色罢了,如今既见得黛玉无声的解劝,自然很快回过神来,便换上了一如方才的得体笑容。